何大老爷又与李廷恩虚虚应付了两句,吃过一顿酒席,这才叫嫡长孙亲自把李廷恩送出了宅子。
一回到船上,洗了把脸,就把李老三叫了过来。
李老三上来就道:“少爷,都打听出来了。何大老爷虽是族长,一般的内务却是被何二老爷把在手里,不过何大老爷做主,何二老爷从不敢多言。”
李廷恩嗯了一声,“何二老爷是庶出罢。”
“是。”李老三肯定的点了点头,“何二老爷比何大老爷还大了两岁。不过何二老爷是何老夫人陪房的丫鬟所出,生下来后一直没上族谱,等何大老爷出生,这才一起在族谱上记了名。不过何大老爷先记名,何二老爷干脆就记在了后头,成了二老爷。何大老爷膝下有两个嫡子,只有长子生了长孙,其余的全是庶出。何二老爷膝下却有六名嫡子,生了十三名嫡孙,二房的子孙都纳妾收通房,只是一个庶出的姑娘都没有。”
站在边上的虎卫闻言就搓了搓牙花子,“了不得。这何二老爷看样子才是一头虎啊。那何大老爷,只怕是吃成猪了。”
李廷恩眼底闪过一丝嘲讽,“不管是猪是虎,只要为咱们所用,就可以先把他的肉给留下来。”
赵安拱了拱手,“少爷的意思,咱们先动长房,还是二房?”
“不必找长房了,就找二房罢。”李廷恩淡淡的吩咐李老三,“去把二房的详细情形打听出来。”
李老三犹豫了一下,壮着胆子道:“少爷,小的琢磨着,只怕长房那头更容易说动些。”
底下的下人愿意动心思,哪怕是错的,李廷恩也不会立时就劈头盖脸一顿骂,他需要认真执行命令不假思索的人,也需要能独当一面灵活思索的人,他就给李老三解释了一句,“张扬自傲者,目中无人,不易威吓。心计多思者,自私自利,反易蛊惑。”
李老三在心里品了品这话,心悦诚服的给李廷恩行礼退下去办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恢复正常更新,儿子终于好了,哇咔咔。
☆、第105章 银两(上)
何二老爷此时只觉如坐针毡,他瞅了一眼对面的李廷恩,猛灌了几口酒,心里扑通扑通直跳。
李老三站在他身后,一眼看到他酒杯空了,就殷勤的弯腰又倒上一杯,“二老爷,您慢慢用。”
何二老爷望着这个跟芝麻杆一样精瘦的下人只能苦笑。
人不可貌相。眼前这个虽说是个下人,可他不还是着了道。
李老三用何二老爷的爱妾设计把何二老爷骗到船上来,当然就没指望何二老爷还会对他有好眼色,只是笑呵呵,弄得何二老爷只能对着他运气,除此之外一点办法都没有。
中间舞姬们一曲毕,随着旁边歌姬的歌声停顿而停下了舞蹈,对着正中高坐的李廷恩齐齐俯身行礼。
李廷恩停下手中打的拍子,道了一声赏,然后侧身看着何二老爷,微笑道:“二老爷觉得如何?”
何二老爷笑容干巴巴的,“好极好极。”
“的确不错。”李廷恩喝了一口酒,笑道:“说起来本官还要多谢何大人送的这些美人。听说何大人连同何氏族中诸位族老身边的美人都是二老爷这些年从大燕各处精心挑选而来。”
何二老爷立时就像喉咙里塞了一块棉絮,一口气堵在那儿不上不下的,脸像是糊了一团面粉,此时干了就有龟裂的危险。
李廷恩故作没有看见他的神色,举起酒杯道:“二老爷,本官敬您一杯。”
此时此刻,何二老爷也说不出别的话来,只能站起身很恭敬的陪李廷恩喝了这一杯苦酒。
李廷恩放下酒杯,一挥手,美人和下人们就对鱼贯着从船舱里退了出去,只留下李老三还有赵安。
一看这个架势,何二老爷心里的鼓敲得就更响了。李廷恩后面要说什么,他是猜不到,可他能肯定自己是绝不想听的。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趁着李廷恩尚未开口就从位子上站起来道:“李大人,小人家中尚有……”
“二老爷,本官一直好奇,您身边九位美妾,为何膝下从无一个个庶出的骨肉。何大人除去原配,前后尚且续娶了三位妾室,偏偏蹉跎至今,只得了一位嫡子。”李廷恩脸上笑意幽幽,抬手阻止何二老爷欲辩解的话,“二老爷不如听听我这下人打听回来的消息。”
李老三此时已经站到了中间,一脸谦恭的对着何二老爷,“二老爷,小的听说何大人原配夫人病逝前,一直在庄子上养病。您每日亲验送到庄子上的瓜果药材,上心的很。”
何二老爷腮边的肉就抖了两下,苦笑道:“我在族中就是做这些杂物的,长嫂如母,自然更不敢懈怠。”这长嫂如母四个字,尽管何二老爷多方掩饰,依旧不难让人听出其中的涩然味道。
面对何二老爷的辩解,李老三不置可否,他道:“小的还打听出,您采买美人的时候,喜欢让底下的人先打听打听,哪些是打小就灌了药的,哪些是精心调理过宜生养的。您把身段好宜生养的都送给了何大人,单给自个儿和儿孙留了些灌了药生的又单薄的。为这个,洛水许多百姓都夸您厚道。”
这一回,何二老爷苦意就更深了,他叹道:“我这一房是庶出的,一个大家族里头,总归嫡枝人丁兴旺才好。”
李老三这回就不说了,他只是笑了笑,躬身退到了后头。
“嫡枝人丁兴旺不错,可若嫡枝儿孙皆庶出,数十年以后,嫡枝必然没落。”细瓷的酒杯在李廷恩之间轻轻转动,就像是何二老爷的心随着被捏在了一块一样,看着李廷恩幽深的目光,何二老爷背脊发凉。
他干笑两声道:“李大人这话的意思……嫡枝就是嫡枝,庶出便是庶出,这如何能没落。人丁兴旺起来才是大事。”
李廷恩深深的看了一眼何二老爷,将酒杯一放,淡淡道:“二老爷想必忘了在下是何出身。本官不才,为官不久,却也明白些官场上的道理。”
这一句寡淡的话,立时就让何二老爷脑门上渗出了冷汗。
官场上的道理是什么?是j□j份,分门第,分后头有没有撑腰的人。这才是最简单的道理。不是你有才干中进士就能做官,不是你办好了几件差事就能青云直上。说白了,若你腰杆子不硬,出身不高,在大燕,想要真的把官坐上去,简直是难于上青天。
三朝元老姚太师是寒门弟子,可姚太师的恩师是谁,是太宗的结义兄弟,文坛之首谷阳子。然而即便有谷阳子,数遍大燕开国到如今,也只出了一个姚太师。旁的重臣们,不是出自世家勋贵,便是皇亲国戚的亲眷,而且,这些重臣,都是嫡出。庶出之人,一上去就先矮人三分,朝廷上下连来往都不屑,如何还能出人头地。
大燕并未有人直言说庶出不能做大官,做高官。可实质上,这几乎是一条规矩和旧例了。不会有人去打破它,也没有人能打破。
这些事情,无心的人想不到也不会去想,然而有心人,几乎就是一张一戳就破的薄纸。
何二老爷擦了一把汗,也不在李廷恩面前继续装糊涂了。面前的是什么人,本身就是寒门出身的人,靠的就是拜了一个世家出身的恩师才能如此快的就坐到这一步,他当然是瞒不过去的。
想到这些,何二老爷虚弱的擦了一把汗,起身弓着腰很坦承的道:“李大人,您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何苦来为难我这种小人。您奉皇命出京办事,若有用的着小人的地方,尽管吩咐就是。小人绝不敢抗命。”所以就不用说这些暗地里的话来吓唬人了。
李廷恩垂着眼帘,目光似乎落在了一处虚无的地方,“二老爷果真会尽心?”
这话就是透露出的确有用到自己的地方了。
得了这么一个信息,何二老爷心里就吃了一颗定心丸。他不怕李廷恩有利用自己的地方。能用得着,就会给自己保守这个秘密。自己花了那么多心思,才把长房上上下下的男丁都引到吃喝玩乐上头,自己那个名为长兄,实则为弟弟的人早就被自己养成了一头猪,整天惦记着花钱尚且来不及。自己到处笼银子,费尽心机苦着自己这一房的人,勒紧裤腰带都要供长房金山银海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自己这一房的儿孙能出头。明着篡权是不行的,自己是庶出,官场上出不了头,哪怕再能干,也坐不上族长这个位子。可自己的儿孙就不一样了,他们都是嫡出,只要有一个将来能在官场出人头地,这一房就能得到该得到的一切。但一切的前提,是要长房那些男丁不会提早幡然醒悟。所以决不能有人先一步去提醒他们,把他们从烂泥塘里给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