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出门换茶的时候听小贵说,锦绣找来了。鸳鸯见雨化田和马进良正有要事谈,一会子也管不到她,便悄悄去和锦绣说话。一听锦绣的来意,居然是拿钱给她做那买药膏的钱的。鸳鸯一听就很是不乐意,当即说锦绣再这般她可是要生气的。锦绣不善言辞,解释了大半天,最后还是说了声谢谢,也没再说买药膏的钱。
与锦绣说了几句话,小贵已经将茶水换好了。鸳鸯端着热茶进门,给雨化田放茶水的时候,只见他的桌上放着一张折子,鸳鸯只见到“东厂”二字,另外的并不敢多看。
雨化田拿起茶盏,只见掌心那道伤疤已经看不出痕迹,也不知是用了什么药。
“雨公公,贵妃娘娘传您进宫。”屋外传来一道阴柔的声音。雨化田眸色深沉,看不出在想什么,只是将折子合起来,对马进良道:“此事再议。进良回去吧。”
马进良赶紧起身行礼,道:“是。属下告退。”
雨化田起身一拂衣袖,鸳鸯连忙拿过一旁的大氅给雨化田披好。
因为要给雨化田撑伞,故而鸳鸯是与雨化田一道走在前头的。至门外的时候,那传话的太监阴森森地看了一眼鸳鸯,笑道:“雨公公这个小丫鬟倒是不错的。”
雨化田只用眸梢瞥了他一眼,道:“本督的人自然是好的。”
老太监一噎,抿了抿唇不说话了,只请雨化田入轿。适才鸳鸯被这老太监一“夸”,听着那阴冷的声音,真是觉得浑身发毛。可转瞬又听雨化田维护的话,忽然心里暖暖的。她与马进良二人站在原地,恭送雨化田离开。
待轿子消失在街尾,一向不搭理鸳鸯的马进良却忽然开口了:“大人不消一个时辰就会回来的,好好伺候着。”
马进良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让鸳鸯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倒是又想起之前小贵和她说过的,不管多晚,大人都是会回家的,所以只当马进良是一般的吩咐,她颔首道:“是。”
马进良看着立在雪里的柔顺的女子,想起宫里那位半老徐娘,直觉一阵恶心,他朝鸳鸯点点头,然后也离开了。大人得那位青睐,虽说对仕途大益,然而……就像上次大人不知为何被那位养的小狗抓伤了,事后大人打杀了那位的一条走狗。大人心底自然不愿的,那位时常召大人入宫,真是……
好在如今西厂受皇上重视,大人不必受制于那个老女人。
等马进良走了,鸳鸯才回屋。因时辰尚早,她先自己沐浴了——因为雨化田说过,在他屋里伺候是要将自己弄的干干净净的。果然如马进良所说,甚至还没到半个时辰,雨化田就回来了。
鸳鸯喜道:“大人回来了?”
雨化田寒着脸,等沐浴过后才算好一些。鸳鸯进门的时候,见他穿着中衣,躺在浴室内的软榻上,发梢仍带着水珠子,虽是慵懒之处尽显媚态,却难掩些微倦意,鸳鸯知道雨化田向来忙的很,便是回了府除了吃饭睡觉都是在书房的,也算得上是兢兢业业。今日都深夜了,却来了贵妃的传召,起初鸳鸯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说宫门已经关了,就算传召也该是皇帝传召。而此时此刻的她又想起便是府里的湘荷她们,似乎都是贵妃娘娘赏赐的。这句句都是贵妃娘娘,竟没半点听见皇上的。
“大人可是乏了?奴婢帮您揉揉?”鸳鸯站在软榻边,一面打量着雨化田的神色,一面小心翼翼地说话。
狭长的凤眼瞥了她一眼,并不表态。鸳鸯登时立在一旁不知该如何动作。以往伺候老太太,样样事情都做的好,那也是因为她常伴老太太左右,对老太太的心思知道的一清二楚。现在,遇上的雨化田性子却太过喜怒无常,何况他总是一副生人莫近,高高在上的样子,碰到他一点都仿佛是玷污……
鸳鸯这么犹豫着,雨化田不满了,轻轻哼了一声,凌厉地看了一眼鸳鸯。
“愣着做什么?”
这话鸳鸯听懂了。她默然,小步走到他身边,因地上本就铺着毯子,她便半坐在毯子上,凑近雨化田给他揉脑袋。雨化田大概也不习惯别人碰到他的脑袋,在鸳鸯的手碰到的时候,立即将鸳鸯的手抓住了,双眼带着寒意看向她。然而仅仅是一瞬,他眼底又没了寒意,无喜无怒地看着鸳鸯,道:“替本督揉肩膀。”
鸳鸯被他吓了一跳,被他握着的手腕还隐隐作痛,只得轻声道:“是。”她心中埋怨道,既然不想别人揉脑袋,缘何都不开口?子非鱼,不知鱼之乐。厂督大人也太强人所难了。不久之后,鸳鸯就有些后悔自己的提议,因这厂督大人太难伺候了,一会儿是说她揉的太重一会儿又说太轻——这老太太都没这么难伺候的!当然,这些话,鸳鸯只敢在心里碎碎念。不过他的脸色倒是好了许多,鸳鸯见状,轻声问道:“大人,奴婢有一事相求。”
雨化田连眼皮子都没睁开,鸳鸯倒是知道他的意思,便继续说下去:“奴婢的家人来了京城,奴婢想央一日去见见他们。”
半晌雨化田才道:“半日。”
鸳鸯本踌躇雨化田会不会答应,忽然得了恩典,虽说和自己想的有点差别,半日的时间来回赶也有些急,但有胜于无啊!鸳鸯赶紧谢道:“奴婢多谢大人。”
至于脱籍的事情,鸳鸯就没有问。一来她还要和金大娘他们商量具体事宜,二来,今儿个的厂督真是乏了,得了半日恩典,余者还是别的时间再问。
既然雨化田都开口同意了,鸳鸯本打算第二日就去见金大娘他们的。只是刚刚将雨化田送出门,管事嬷嬷又来了,说是雨化田今冬的第二件曳撒做好了,另外向千衣阁定做的两件猩猩毛毡今日也该做好了,只是曳撒先送来,那猩猩毛毡却还要等上半个时辰。鸳鸯行事谨慎,不敢将取雨化田贴身的衣物交给别人来办,只得自己留下等了。
再晚一些,因雨化田要回府的,鸳鸯脱不了身,便只好再等一日。
雨化田回府后见到两件猩猩毛毡,眼底闪过一丝满意。晚膳后,他要去后花园散步,鸳鸯只得给他披上猩猩毛毡一道陪同。鸳鸯穿着笨重的冬衣在他后头跟着,见那猩猩毛毡披在雨化田身上,越发衬得雨化田肤白如玉,倾国倾城。鸳鸯不得不感慨,也不知是这衣服衬人,还是人衬衣服,左右好看极了。也无怪一向挑剔的厂督大人会满意。
——她在荣国府就没见过款式这么好看的猩猩毛毡。
次日,雨化田刚刚离开厂督府,鸳鸯将里屋打扫了一番,就将厂督允她半日假的事情和小贵说了,本来只是想支会小贵一声,若是有什么事请,让他先照看着。没想到小贵一听,就说自己认识的那个嬷嬷正好今日出门采买,让鸳鸯跟那个嬷嬷一起出门——毕竟大户人家的丫鬟也是不得抛头露面的,而鸳鸯要是自己雇马车去见金大娘他们,又要车钱,还不如搭个顺风车。
鸳鸯琢磨着也是,谢过小贵,又在小贵的引见下,见过那个采买嬷嬷。
采买嬷嬷姓王,大家叫她一声王嬷嬷。王嬷嬷是个慈眉善目、身材丰腴的中年妇人。
王嬷嬷一听说鸳鸯是在雨化田跟前服侍的大丫鬟,将鸳鸯打量了一遍,笑道:“早听过姑娘的。能在大人面前伺候,姑娘也是第一人。”
鸳鸯道:“都是为大人做事的,哪里是什么第一人?今日出府,却是要劳烦嬷嬷了。”
王嬷嬷听鸳鸯说话客气,再加上之前小贵就托她给鸳鸯买过药膏的,得知鸳鸯是为自己的小姐妹锦绣买的,本来就存了几分好感。这厢对鸳鸯道:“姑娘既然说咱们都是为大人办事的,又处在一个屋檐下,就不要说什么劳烦不劳烦的。有什么事情,吩咐一声就是。”
“诶,那谢谢王嬷嬷了。”
鸳鸯与王嬷嬷一起进了马车,王嬷嬷又道:“那我将姑娘送到集市口,等未时咱们再来这里碰面。”
“好的呢。”鸳鸯还是第一次出门,心中有些忐忑。好在有这么一个相熟的人一起走,而且金大娘他们现在住在亲戚家里,那亲戚家就在市集边上。金鸳鸯和王嬷嬷分开后,问了问边上的摊贩,倒也很快找到了金大娘他们现在住的地方。
——只见大门外的匾额上写着“叶宅”二字,院子不大,是个寻常人家。
金鸳鸯刚刚抬步要去敲门,那门却自己开了。迎面走来一个年轻男子。那男子乍一见到门口立着一个容貌清丽,身材适中的少女,自己先红了脸,赶紧垂下头去。鸳鸯也微微别开脸,问道:“敢问公子,此处可是叶景元叶公的住所?”
“却……却是家父。姑娘是?”年轻公子听鸳鸯声音温柔,这般两两站着,他都能闻到她身上的幽香,因此,说出的话都有些颤音。金鸳鸯却没想那么多,只道自己是找对地方了,她笑道:“不知府上可有一对姓金的夫妇借住?”
年轻公子这才略略看向鸳鸯,道:“那正是在下的舅舅、舅母。”
鸳鸯松了一口气,对那年轻公子见礼,道:“鸳鸯见过表哥。”
第12章:何以堪
年轻公子听鸳鸯称呼自己“表哥”,吃惊之下一直看着鸳鸯,不多时回神已觉孟浪。因叶家小门小户,今日又是大晴,叶母正在院子里翻晒干粮,听见外头的声音便寻了出来。昔年两家同在乡下之时,还是有来有往的,虽隔了这么些年,鸳鸯也长成了大姑娘,然叶母仍是一眼就认出了鸳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