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亦趋太平,百姓日渐富裕,自己身边又儿女成群,皇帝一时觉得自己或许真可立万世之业同那汉文帝、唐太宗一样名垂青史。孩子们此时都跑到了殿外,围在他身边跳着笑着,只是小不点中似乎少了一人。皇帝自己回到正殿四处看了一下也没瞧见人便转头问顾问行:“德妃呢?”
顾问行想了想道:“焰火一放完似乎就没瞧见德主子了。”
皇帝愣了一愣抬腿就往通往交泰殿的门走,顾问行见状忙拿了披风追了上去,口中喊着:“皇上,夜晚寒凉,还是披件衣服当心着凉。”
皇帝出了乾清宫一经过交泰殿就见前面隐隐有灯笼的光照过来,等绕到坤宁宫后面,果然就瞧见了蓁蓁一行人。坤宁宫是内庭的最高处,自从两位皇后去世后再无主人,平日也都关着,此时黑漆漆的像是藏着一个怪物能把人一口吞了。秋华提着灯笼照路,她身边跟着抱着六阿哥的保姆,蓁蓁就站在两人前方三尺之地的坤宁宫屋檐下,面对的正北的方向静静地站着。除了秋华手上的宫灯照出的这三尺之地外四周尽是一片漆黑,明明什么都不可能瞧见,蓁蓁却那样专注地眺望远方,似乎她真地看见了什么一样。
“娘娘,您在看什么?”秋华忍不住问。
蓁蓁没有支声,只是在过了很久很久之后才轻声道:“我只是在看……我只是……”
她终究没有说出后面的话,亦或者是宫殿湮没了她余下的声音。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静静地望着,眼神里唯有的一丝热切也渐渐冷去,任那黑暗渐渐地吞噬她。一阵风呼啸而过,一瞬间皇帝以为她就那样消失在了风中,再眨了眨眼睛发现她依然还在。皇帝心口突得一痛,他莫名地有了一种感觉,他似乎是快要失去什么,这种感觉让他真心害怕起来。
······
京城一入八月便凉快了起来,嘈杂的蝉鸣也显出了老衰之态,惠妃抱着八阿哥迈进永和宫的时候正瞧着蓁蓁斜倚在正殿抱厦下的紫檀长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书却眼睛只瞧着霁云碧霜在新种的紫藤树下黏蝉。
“老蝉将死,你也不放过。”惠妃将八阿哥在抱厦下放下,三岁的八阿哥和六阿哥极为熟稔,甫一见面六阿哥就把自己的拐子皮球一窝蜂地拿了出来和弟弟一起玩耍。
“倒不是我非要黏它们,只是这紫藤花新种的,爱护着些。”蓁蓁放下书卷朝惠妃招招手,“不给姐姐请安了,姐姐快坐。”
惠妃摇了摇头,半坐在长榻一头见蓁蓁放下的书卷是左传不由笑道:“怎么,左传枯燥?”
蓁蓁伸了个懒腰无奈地摇头:“不是左传枯燥,在皇上那儿瞧见了你家纳侍卫批注的左传,再读这白书着实无趣啊。”
“不就是他批的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回头你上我那儿把我批过的拿去。”
“承蒙姐姐赏赐,我不言谢了。”
惠妃推了推一脸懒怠的蓁蓁问:“怎么了?别让我隔三差四的问你是不是有了行不行?”
蓁蓁嗤笑一笑,眼白朝惠妃翻了翻也懒得和惠妃解释,惠妃凑到她耳边悄声说:“皇上要南巡你可知道?”
蓁蓁噗嗤一笑:“宫里谁也没有姐姐消息灵通。”
惠妃听她的口气便知道她已经是知道的了:“那也没你灵通,说说是不是皇上和你交底了?”
“说了,我正为这事发愁呢,姐姐,怎么和皇上说不去?啊?”
蓁蓁问得恳切,惠妃被她一本正经地神情逗得直笑,戳着她的脑袋嗔怪说:“就你臭矫情,今天这风传出来的时候皇贵妃都要坐不住了,你倒好啊,想着怎么不去。”
皇贵妃三个字一入耳,蓁蓁瞬时都头顶嗡嗡地响:“别提别提,这回去北边可把我给闷得,说来姐姐可知道皇贵妃的马骑得可是真好。”
“真好?”惠妃琢磨了下喃喃道,“没见过没听过呀……”
“是吧,连姐姐都不知道这事,皇上那才是眼睛一亮。你说咱们皇贵妃还有多少别人不知道的绝活?”蓁蓁像想着什么一样狡黠地笑着,“去了江南讲不准昆戏也会了。”
惠妃轻轻一巴掌扇在蓁蓁的嘴上:“瞎胡说话,也就我听见,让别人听见你用这下九流的活儿按给皇贵妃,瞧别人不撕了你。”
蓁蓁百无聊赖地躺倒在长榻上拿起自个儿的左传边翻边说:“让她们撕,一个两个轮着上吧。”
“啧啧啧,宠妃娘娘就是不一样,一点都不杵。”
蓁蓁把书盖在脸上问惠妃:“惠姐姐,我真心问你一句,我这样的,你真的没一丝不高兴,没那么一丝丝……”
“一丝丝什么?”惠妃打着轻快的口吻笑问,“你是说嫉妒是吧?”
蓁蓁躲在书下,微微点了点头。
“谈不上,就是有那么点酸。”
“姐姐是有大志向的,和我不同罢了。”蓁蓁心想惠妃的出身,皇帝的宠爱本来就不是她原本所求。
惠妃笑而不语,蓁蓁才说:“姐姐又和我装糊涂,平白招人嫌。”
惠妃笑笑:“有什么志向不也酸了吗?”
蓁蓁骨溜一下爬起来,盘腿坐着在长榻上叹气:“瞧,你这么仙子的人都酸,别人指不定怎么想撕了我呢。”
“就为这你成日里都摆着幅要死要活的脸?”
“也就摆给姐姐看,看见别人我哪个不是笑面如花得伺候着。”
惠妃瞧着蓁蓁怎么都像是在瞧孩子,她忍俊不禁地说:“妹妹和你说实话,我酸是因为有些事我从来没想在这宫里得到过。我进宫不得已,皇上纳我也未必情愿,如今相安无事,太太平平,又有大阿哥、八阿哥在膝前承欢,已经比我进宫前预想的种种都好了太多。”“我也没什么情愿的……”蓁蓁垂头丧气地说,却一把被惠妃捂住了嘴:“这话你最说不得,别人说一句两句的皇上还不一定放心里去,你要说了,皇上肯定堵心。”
那夜的情形一直是蓁蓁堵在心口的石头,就是惠妃心里也一直捉摸不定,但惠妃至少能肯定皇帝是乐见其成的。
“这些日子好多事反反复复的在我脑子里飘,却理不出一丝头绪来。唉,惠姐姐,你是没想有过的都有点酸,那她们怀了心思进来的,该有多恨我?”
“恨不恨的不是还有皇上替你挡着,就是我这么一个清净人,也有无数人恨我生了大阿哥呢。”惠妃笑着扯了扯她的耳坠,“瞧瞧这么好的白玉坠子,是不是又是皇上私库里让顾太监捞出来的?”
蓁蓁说着就扯下来一股脑全塞惠妃手里了:“赔你赔你,给你解酸了不行。”
“不行不行。”蓁蓁以为惠妃推辞却不想她一把把东西收进荷包里,荷包盖还没扭上就念叨着,“就我今儿知道的这事你再赔我一套头面都解不了酸。”
“那你说,我倒要听听了。”蓁蓁端正了身子等着惠妃解惑,惠妃小手指勾勾让蓁蓁凑过来,“海拉逊那儿得到的消息,南巡只备了皇上的銮轿和一顶宫妃的銮轿。”
第130章
蓁蓁还当是什么事, 她往后一靠不屑地说:“那又如何?还有皇贵妃呢。”
“可今儿这消息出来, 皇贵妃就派人往乾清宫打听了, 你说这是为什么?”
一字一句入得耳中,蓁蓁心中闪亮也明白了过来,见她愣神的样儿, 惠妃笑说:“宠妃娘娘,去了南边可别忘了我。别一入了花花世界就丢了魂,有什么好的可得都想着我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