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夏又扭捏了起来,红着脸挣开了阿湛的手,可这小家伙又一把将他的手捞了回来,死劲儿拽着不让她走,容雪掩着嘴巴笑,莞尔也笑的合不住嘴,“林家的男人,打小儿就是情种。”
林家的?容雪止了笑,复又细细瞧阿湛的眉眼,才觉得他像极了那个人,怪不得会有种没由来的亲切感。
“莞尔,这是谁家的孩子?”容雪要验证内心的设想,于是把莞尔抓到一旁,莞尔小小地推了容雪一把,嗔道:“自然是我家弟弟,没听见他喊我阿姐吗?”她翻了个白眼给容雪,这丫头在这儿唱了几年曲儿,察言观色的能力弱到了这个地步吗!
看着容雪脸上神色的变化,莞尔突然有些了悟,她揪着容雪的衣袖子,惊讶地压低声音问她:“你这是还没忘了林子夙吗?”
“你瞧你,那是你自家哥哥,怎么直接叫名字呢?”容雪掐了一把莞尔的胳膊,笑的像刚刚绽放的芙蓉花儿,她往上拉拉被莞尔拽松的衣服,缓缓地说:“为什么要忘,他说了会娶我。”
“我可从没听他在爹爹面前说过,他是朝廷里玩弄权谋的人,你不该喜欢他。”莞尔对她的这个哥哥很不了解,但那让人敬而远之的气派,实在是让她不敢靠近,她进林家两年,与林子夙不过是点头之交,毫无兄妹情分可言,容雪纵然漂亮,但素来不近女色的林子夙,真的会把心给一个市井歌女吗?
莞尔拉着容雪的袖子,刚要再说些什么,却被一个油腻的声音打断,老鸨晃着夸张的肥腰,满脸横肉堆着笑,朝容雪招手,她的手臂一招,脸上的肉都跟着打颤,莞尔嘴撇了撇,退到了一边,复又拿了鱼食儿喂金鱼,“雪儿姑娘,马上到您的表演时间了,还不快回去准备准备呢?”
“这就去了,有朋友来了。”容雪两手捏了捏莞尔的肩膀,凑到她耳边小声地说:“一会儿鸨儿会带你去上厢房,我近来学了琵琶,你一定要认真听一听。”
容雪说完转身走了,老鸨拖着肥胖的身躯走了过来,“呦,这不是林家的小小姐,什么风又把您吹来了,快跟着我来,给您挑上个好厢房,可不能亏待了咱们细皮嫩肉的小姐。”
莞尔终于把手上的鱼食儿喂完,但心头里平白添了堵,闷闷不乐地应了一声,领着阿湛和念夏跟老鸨进了品花楼。
品花楼处在京城里最繁华的地段,不同于其他的花楼,品花楼品花楼,顾名思义只品花而不亵花,这里的姑娘并非个个相貌绝凡,但都有惊艳的技艺,像枝丫姑娘一手伏羲古琴名动京城,子鸢姑娘的棋艺在当世也是数一数二,东施擅画,西施擅字,合了京城大半才女于此,品花楼的楼阁可谓是众星拱月,每天都是一副百鸟朝凤的拥挤场面。
而近几年脱颖而出的容雪姑娘,除了一手古琴弹得妙,这相貌也不输京城任何一户大家的小姐,那嗓音也是柔声细雨,如黄莺出谷一般婉转悠扬,有生之年能听容雪姑娘扶次琴,可以算是一件极大的幸事。
莞尔还记得去年春天,冰雪初融的时候,她带着念夏四处跑着玩,路过品花楼时,被一个好听的女声锁住了脚步,那嗓音清澈的仿佛九天之上的冰泉,没半点杂质,莞尔没听过这种歌声,拉着念夏进了品花楼,细细品味这声线,刚柔并济,如空谷幽兰一般酥软人心。
当时林子夙也在场,一身的紫色锦衣,腰间束黑色云带,身材高大挺拔,眉眼爽朗英气,容雪一曲结束,林子夙起身,他仿佛天生身带气场,莞尔知道,那一刻容雪的眼里,便再容不下其他男子了,林子夙右手四指轻拍左手掌心,磁性硬朗的声音便传进了大家的耳朵里:“天籁之音,敢问姑娘芳名。”
‘登’琵琶试音,两个侍女打扮的姑娘将琵琶抱了上来,莞尔睨着眼,还是看不清琵琶上的花纹,这品花楼占地很大,楼阁极高,演出的大台子悬空在正中间,下面有四根柱子支撑,四周是各种各样的包厢,包厢分三品,一品快要伸到屋顶上,是从上往下瞧的地界儿,二品和台子平着,围着台子绕一圈,这三品便是实实落在地上,仰着脖子往上瞅,也未必能看的清楚。
莞尔坐的这个是一品,是象征身份的厢房,但低着头看着也费劲,下次还是到二品去看,况且这悬空的厢房,平时还好,没有小孩子闹,现在阿湛和念夏打打闹闹的,实在是让莞尔觉得心慌。
侍女调好琴便退下台子,台子旁有台阶,很陡,侍女走的慢,莞尔便闭上了眼,准备等雪儿来了再看。
不一会儿,灯火一颤,原本亮堂的阁楼暗了几分,莞尔睁开眼,果然那窈窕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台子上。
只见台子上的人一身淡粉华衣,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她没怎么上妆,只是薄薄地上了一层粉黛,透着她粉白的肌理,便比那出水芙蓉还要美上三分。
‘噹’水葱似的玉指挑乌黑的琵琶,众人呼吸皆屏,凝神看着台子上的璧人演奏。
这边的林怀湛心不在演奏上,他不爱听别人唱的曲儿,在厢房与厢房只见跑来跑去的,念夏在后面追,可哪里有小少爷的脚力好,且这些厢房悬空,林怀湛有功夫在身上,只要轻轻一跃就上了别人的包厢,念夏还要费尽地走天梯,阿湛都绕了一圈回来了,念夏还在艰难地爬前半圈的梯子。
“小少爷,不要跑来跑去的,一会儿小小姐要生气了。”念夏追不上他,只能把莞尔搬出来吓唬他,只见林怀湛脑袋晃晃,不以为然地对念夏做了个鬼脸道:“阿姐马上要嫁给别人,她马上就不能管我,我才不怕她!”
话说完转身跃上了旁边的厢房,念夏心里急,迈开步子就要上去抓小少爷,不料一脚踏空,身子一下子就失去了平衡,左右晃着就要掉下梯子,情急之下的念夏大喊了一声,“阿湛,救我!”
“阿夏!”反过味儿来的林怀湛一个飞身冲了过来,念夏的身子已经斜出了大半,惊恐之色全都写在了脸上,相比于念夏的惊慌,林怀湛倒是沉着地多,小家伙个子小,身手还是十分不凡地,他大喝一声,蹬了一脚厢房的梁木借力,双手接了念夏正在下坠的身子,兜兜转转地落在了容雪在的台子上。
“那边的厢房要塌了!”不知谁惊呼了一声,容雪停了琴,一众人都朝顶上正摇晃着的厢房看去,莞尔脑袋伸出来,顺着大家的目光,惊讶地发现那个摇摇欲坠的厢房,就在自己的右手边。
小阿湛将念夏放下来,猫着脸儿安慰着,并没有发现被自己蹬歪了的包厢。
那包厢歪了一个十分危险地弧度,二三品的包厢一片混乱,莞尔定眼向台子上看,看到阿湛和念夏蹲在那里,一下子便了然了,她手抚上额头,揉了揉抽痛的眉心,就知道不该带林怀湛来的,这浑小子的破坏力她也不是没见识过,别说品花楼,就算是去了皇宫也能掀个顶朝天。
‘咯吱’已经斜了的包厢终于撑不住里面人的重量,摇摇摆摆地便撞了下来,就在厢房彻底倒塌的一瞬间,一道墨绿色的身影划出,一脚勾起一脚伸直,借着屋顶上垂下来的彩带,稳稳地落在了中央的台子上。
“简玉珩?”莞尔嘴角抽了抽,还真是贼心不死......
莞尔远远地望,心里不由自主地生了赞叹,他应该不会知道,他这一跃是有多么惊艳,墨绿色的一道影儿,像秋天还未到时生机勃勃的叶,一瞬间渲染了周身所有的景物,赋予他们飞扬的生命力。
他仰头,皓齿明亮眸光清敛,他真的很美,但绝不是妖艳,那是一种专属于男子的美,全身上下散发着桀骜,眼神也是他简玉珩特有的傲视群雄,此时的他大概是因为出的匆忙,额前加了几缕碎发,微微凌乱,可也丝毫没减他的气场,反而是平添了几分瑰杰。
如果他的内心不是先装了容雪,莞尔倒也是很乐意简玉珩来当她夫君的。
☆、第10章 琴瑟且和鸣(五)
那包厢像个圆球一样,借着下坠过程中巨大的冲劲儿不断地滚动,上厢房的一众柱子都被它打的晃悠,一阵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叫声便响了起来,品花楼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咯吱’莞尔听见自己的包厢底下传来一声闷响,是木头折断的声音,紧接着整个厢房开始失重般地下滑,莞尔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整个身子就斜了过来,重重地摔在了厢房的侧壁上,她一个激灵爬起身,手臂张开撑地,努力平稳住自己的身子,心也跟着一瞬间揪到了嗓子眼。
“容雪!念夏,这里要塌了!”少女的声音里打着颤,简玉珩抬眸,只觉得这声音异常地熟悉。
容雪这里正愣着,听到莞尔求救的声音一瞬间回了神,她身子轻柔地跃起,手上的丝绸带子卷了品花楼的顶柱,她的腕上使劲儿,整个人朝着莞尔所在的包厢飞了过去,呼吸之间便上了莞尔的厢房,一把搂住了莞尔的腰。
“抓紧了。”容雪手上力气很大,莞尔压制住内心巨大的惊慌,侧过身子把脸埋在容雪的肩窝,可耳边风声呼啸,还是让她的身子不断地抖。
“好!”一众人站在安全的位置,看着裙幅褶褶的容雪,简玉珩也毫不吝啬自己的目光,一双黑亮眸子跟着容雪划着优美的曲线,只见那女孩儿整个人好似随风纷飞的蝴蝶,又似轻灵透彻的冰雪,揽了所有雪月的光华。
这是他爱慕了三年的女子,只有在她面前时,他才会表现出一副成熟稳重的样子,才会骤然升起极大的保护欲,少年的爱慕总是纯粹,他想要她,不是一两天,可就算是简玉珩自负容貌倾城,那姑娘就是不愿意正眼瞧他。
‘刺啦’玉帛撕裂的声响传来,简玉珩的瞳孔一瞬间缩到极限,原本要落在台子上的两个女孩儿,此时没了锦带的保护,直直地向下落,林怀湛这才看清了容雪怀里的人,惊叫了一声就要跳下台子,却被念夏死死地抓住。
莞尔也察觉到了,她的头从容雪肩窝里抬起,正好看清楚她们下坠的路线,莞尔是面对着台子的,容雪背对着,她没有多想,胳膊上韵了劲儿,一把将容雪推开,趴在台沿儿上的阿湛胳膊一抬,便将容雪捞上了台子。
这一推算是彻底宣告了莞尔的下场,她的身子加速地坠,只肖眨眼的功夫便会落在严丝合缝的青石板上,那重重地一摔,怎的也得拿走她半条命去。
“阿姐!”阿湛的喊声已经带上了沙哑的哭音,他被念夏死死地抓着,才不至于冲下台子,和莞尔一起摔下去。
罢了,左右这摔下去得挂上点伤,爹爹看着心疼,就不会重罚他们几个吧,阿湛的罚肯定轻不了,肯定又要他抄诗经,再罚他抄上几遍,他可就真的要背下来了,到时候他把念夏娶走了,自己该多孤单啊。
想着想着,莞尔就快要哭出来,她咬着嘴唇,死命地撑着,身子快速地下落,一种眩晕的感觉顶上来,脸上一瞬间便失了血色,是从一副未有过的惨白。
‘哗’皮鞭破空的风声传来,莞尔的腰间被皮鞭缠绕,一下子像被折断了一样的疼,但那皮鞭确实抵住了她下坠的冲力,将她稳稳地悬停在了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