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家伙不过十三四的年纪,被简玉珩这么一凶,丢了灯,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他没看清那人往哪里跑了,可又怕极了简玉珩,伸手往左一指,哆哆嗦嗦地说了句:“那边儿。”
简玉珩一把松了手,迈开步就追了出去,那小厮被撞得退开好几步,才踉跄地稳住了身子,他紧咬着嘴唇,跟着跑出了宅子,朝简玉珩喊道:“也可能是另一边,我没看清啊!”
夜色黑深,秋风席卷落叶,天边云层下炸开银龙般的闪电,轰轰隆隆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上来,沉闷的让人害怕,莞尔站在品花楼门口,被那儿一地未干的血迹诧的说不出话。
“什么人!”一身甲胄的御林军警惕地看着她,他心里疑惑极了,深更半夜的,一个衣衫单薄的小丫头站在这是非之地,却看不出丝毫惊慌,平静的让人害怕。
她没说话,那士兵不敢掉以轻心,拔了剑抵住莞尔的脖子,大声地质问:“你是谁!到这里来做什么!”
“爹爹。”
莞尔依旧没看他,目光直直地望着里头瞬间苍老了的人,她嗓子艰难地发出声,哽咽地叫出这两个字来,那士兵睁大眼,追着她的目光,回头看了林记成一眼,“林大人,这里有……”
“莞尔。”林记成眼中布满血丝,眼眶深陷,他喊了莞尔的名字,发干的嘴唇挤出一个凄惨的笑,他半蹲着身子,一只手抚着儿子苍白到没了血色的脸,轻声道:“莞尔,过来。”
士兵收了剑,示意莞尔可以进去,她抬脚走近,看到被白布遮了大半个身子的林子夙,人死如灯灭,此时的他哪里还有生前威风凛凛的样子,脸上因着惊恐扭曲着,白布透着血痕,恍然刺目,她手落在林记成的肩头,“爹爹,您不要太伤心。”
☆、第47章 原是故人来(二)
“我怎么能不伤心!”林记成一甩手,将莞尔推开, 她的身子弱, 这么一推直接推飞了出去,脑袋撞在后头的柱子上, 眼前霎时一阵黑一阵白,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林子夙扭曲着脸, 里头是无穷的怒火, 他拿着剑,指着莞尔, 一步一颤地走过来,“你, 你这个禽兽!”
“爹爹。”莞尔没有多余的力气爬起来,只能微微撑着身子, 扬起脸看着无比陌生的林记成, “到底怎么了,哥哥……”
“你还敢叫我爹爹!”林记成终于爆发了出来,他疯了似的挥剑, 剑身削过莞尔耳边, 深深地刺入她身后的柱内, 莞尔错愕地望着林记成的剑,不明白自己向来温和的父亲为何突然如此暴戾, 她拼命地摇头,颤抖着想去拉他的衣角。
“看看这幅样子,还真是我见犹怜啊。”银色面具后发出无情的嘲讽, 风扬侧身上前,搀扶着林记成的胳膊,“你是谁做了什么自己不清楚吗,这声爹爹叫的亏不亏心!”
“风扬?”眼前的少年虽然戴着面具,但那声音她不会忘,莞尔一下子就了然了,身份被识破,只要风扬和花烛在,那都是早晚的事情,她对真正的林家小小姐一直心存愧疚,正好,现在也该是偿还的时候了。
她把全身的力气全都韵致在手上,小小的身子摇晃地站了起来,靠着柱子,缓缓地倒了几口气,“对不起,莞尔任凭爹爹处置。”
“好一副深明大义的样子,林家养育你两年,你竟然会如此薄情,林家对你的恩情你丝毫不念,竟还和简玉珩联手杀了子夙少爷!”风扬披头就是一顿教训,莞尔皱眉仰头道:“我没有……”
“你还说没有!”风扬冷笑一声,接着道:“你原本就是简家的人,和简玉珩共谋,杀了林家真正的小姐,这等苟且之事,亏得你一个女子能做出来!”
“不是,没有……”莞尔一阵的力不从心,她望着林记成落魄极了的脸,心里痛的纠结起来,“爹爹,您听我解释,我真的没有……”
“闭嘴!”风扬扬手,有匕首从袖口射出,莞尔瞳孔涣散,她一心只顾着向林记成解释,丝毫没发觉近在咫尺的短刃,却突然觉得身子突然一轻,被一双有力的胳膊抱了起来,那人身子一闪,抱着她躲在了柱子后。
“林大人。”风扬见一击未成,转头看林记成,林记成眼里划过怜惜的神色,眼前的孩子生的实在和她太像,只一瞬间,他的神色又恢复了愤怒,儿子的尸体就横在手边,罪魁祸首却一副推脱的模样,他冷着脸,朝风扬道:“杀了她。”
随着林记成的话出口,莞尔心瞬间跌落悬崖,风扬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踢了一脚地上的剑,紧跟着身子向前一跃将剑柄握在手里,直直地朝莞尔刺来。
莞尔身后的人鼻子发出一声冷哼,他拖住莞尔的手,牵引着她拔出插进柱子里的剑,然后向后轻巧地一跳,莞尔只看见自己的手臂一横,剑便向上去,拨开了风扬的剑尖儿。
“你是什么人!”风扬皱眉,莞尔被那人紧紧搂在怀里,仿佛和她合成了一个人一般,此时此刻,他的手就是她的,他的身子带着她,将剑挥舞起来,半空中一圈一圈地打璇。
莞尔被那人包裹着,仿佛是另一个自己,心里一瞬间涌出一股心血相连的感觉,她的左手拿着剑,狠狠地握住了,身子也在那一瞬间重新灌满了力量。
“说话!”风扬见他不理会自己,刹那间恼羞成怒,提剑乱砍,毫无章法可言,那人冷哼一声,轻蔑地笑笑,手腕翻覆之间,便带着莞尔轻而易举地破了他的剑招。
“阴险小人,不配听我的名字。”
是少年正在变声的沙哑,他说这话的当间胳膊突然绷直,挥剑上前,莞尔还没来得及反应,瞬间就欺到风扬跟前,风扬顿时害怕起来,刚刚离得远还没觉得什么,现在离得近了,竟然在他身上闻到了一股子混沌的血腥味儿,是长年累月的杀戮,才会在身上印下的那种味道。
他费劲地挡了他的杀招,退后了好几步,诧异地将他望着,明明是个未及弱冠的孩子,个子都还没开始长,只比莞尔高小半个头,脸色却阴沉的像外头墨黑色的苍穹。
风扬不敢轻易上前,歪头看了眼门外,只见黑压压的一片铁水般的甲骑,藏在漆黑的深夜里,隐隐的杀气浮动,骇的人头皮发麻。
“全军听令!”身后的少年振声,手臂扬起,“拿下叛贼林记成,如若抵抗,杀无赦!”
震天响的咆哮声响起,风蝉带来的铁骑可不比京城里娇养的御林军,他们都是战场上滚着同伴的尸体回来的,身上的煞气浓重,隔着几步远就能感受到那种压迫般的沉重。
铁甲战马完全不管品花楼脆弱的摆设,直接踏平了大门,一杆杆黑色长枪刹那间就将林记成围了起来,风扬护主心切,大骂了一声:“都给我放下!尔等敢对林大人无礼,待我明儿上书皇上……”
莞尔手突然一轻,身后的人冷哼一声,剑尖翻挑,斩下了风扬脸上的面具。
那道伤疤亮了出来,他顿时窘迫地伸手去遮,又气又恼,像个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后头铁骑军发出了阵阵笑声,“你看他脸上这疤,跟我娘给我缝的裤头子一样!”
整个军队全都笑了,风扬脸涨得通红,提起剑就要上,被林记成摁住了肩膀。
“敢问我林记成犯了什么罪,要屠我一家老小。”他的声音颤抖,眼泪终于滑出了眼眶,满门遭屠,只剩下小阿湛和一个小侍女儿躲在床板底下,他回去的时候,小阿湛哭的都麻木了,紧紧地抱着侍女,嗓子里破碎的声音还在喊着阿姐和哥哥。
她就是这样当姐姐的,不知道他是造了什么孽,惹上了简玉珩那个疯子,他们这个局他设了可不止两年吧,引着他一步一步地往里走,越陷越深,直到有一天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给他一个突然袭击,打的他措手不及。
“通敌叛国的罪,罪证等你落了狱,自然会看见!”
风蝉依旧紧紧抱着莞尔,他下巴抵在她头上,缓缓地吸那熟悉的味道,心贴着心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了。
他正享受着这种久违的亲近,身子里的人却突然不安起来,她扭动着身子,挣脱了风蝉的怀抱,直直地向那些铁骑军扑了过去,她通红着眼睛,扒着那黑漆漆的枪杆子,哑着嗓问:“一家老小是什么意思,阿湛呢,小阿湛呢。”
“闭嘴!”林记成扬手,狠狠地打在了莞尔的脸上,一时间血沫四溅,他仿佛是打穿了她的肉皮,血丝一根一根地爆裂开来,她这是做什么,非要把小阿湛也害死,害的他林家绝后不可吗。
‘嗖’一柄短剑迅速飞出,直直刺入林记成的小腿,他跪下来,却还是狠狠地瞪着莞尔,眼珠子都快要爆裂开:“你,不得好死。”
话毕,他一手拔出腿上的剑,朝着自己心脏挥去。
“爹爹!”莞尔惊叫,冲上前去,血花溅开,洒在她的脸上,温热的让人害怕,她过去扶住他,手握住剑柄,想拔出来,却不料他的手是那样的有劲,死死地摁着,表情倔强的让人心碎。
“爹爹,爹爹。”莞尔哭的脑袋发蒙,一声一声地喊他,双手握住剑柄往外拔,一脸的鲜血衬着她脸色的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