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婉径直走入房间内,孙宜嘉坐在桌边,示意她过去坐。
靖婉也没讲那些礼仪规矩,甚至没有避讳,直直的看着她的脸,对于不相熟的人而言,这么做的确是很失礼,但如果亲近的人都一味的避讳,那种隐晦的、故意的漠视,才会叫人更难受。她那半边脸的大半都被白布遮盖,用细细的白线绕过头顶下巴固定,白线处理得很仔细,尽可能的掩盖了起来,这也是靖婉刚才没在另一侧看到明显痕迹的原因。
孙宜嘉伸手拉她坐下,对伺候自己的一干人挥挥手,示意她们出去。
靖婉明白她是想单独跟自己说说话,也让自己的人退到了外面去。
孙宜嘉的奶娘毕竟不放心,出去之前还是忍不住说了几句,“姑娘暂时不宜说话,所以,骆姑娘……”
孙宜嘉伸手让她打住,很明显,她现在不想听自己身边的人啰嗦。从她被救上来开始,她身边就一直兵荒马乱的,先是无措的哭泣,又是心疼她又是怨天骂地,一遍又一遍的说她日后该怎么办,看到她目无表情,又开始不停的劝说,从她的身份,说道她在家是如何如何的受宠,不仅有定国公夫人,还有老夫人,还有皇后娘娘也最是喜欢她云云,就算伤了脸毁了容,她也定会有好姻缘,日后夫家也断然不敢对她不好。
孙宜嘉又不蠢,她怎么会不知道毁容后意味着什么,说得天花乱坠又如何,有些事情,在那块尖锐的石头划破她的脸时就已经注定。她一直没反应,别人都以为她心灰意冷,意志消沉,实际上,并不是如此,她的承受力还没那么差,相反,她的内心近乎诡异的平静,她其实很想告诉他们,自己没事,可她知道,没人会相信,包括她五哥,于是她选择沉默,这种沉默,让身边的人都愈发的心疼她,甚至同情她,如此形成一个恶性循环。
后来,在她的冷眼之下,所有人终于都闭了嘴,可是所有人一起沉默也同样是件令人难受的事情。
靖婉的到来,简直是拯救了她。
“嘉姐姐,还好吗?”靖婉自认为看人出错的时候还是比较好的,她总觉得孙宜嘉对自己毁容似乎并不是那么在意。或许是因为关心则乱,又或许是世人根深蒂固的想法,认为一个女孩子不会不在乎自己的容颜,她身边的人才会那么紧张又小心翼翼,完全没感受到孙宜嘉的真实情绪,不过靖婉也不是很确定,于是直接开口问了出来。
孙宜嘉毫不犹豫的点点头,除了脸上疼,身上一些地方被擦伤撞伤也疼之外,她跟平日里没什么两样。
靖婉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孙宜嘉微微的眯眼笑起来,从房间里找出文房四宝,研磨之后刷刷刷的开始写:“你能没事真是太好了。——我就知道婉妹妹跟其他人不同,我说什么就相信什么,而不是认为我为宽慰你故作坚强。”
“这种事没什么好说谎的,如果真的是失去了在意之物,不管是大发脾气,还是伤心沉默,都无可指摘,也不需要为了迁就别人而委屈自己,压抑自己,本该就是别人包容、理解你。”
孙宜嘉点头,又写道:“果然还是婉妹妹你最了解我。”写着写着默默一叹,“十多年了,为什么还远不如你数面之缘呢。”
“大概就是‘所谓知己’。”
孙宜嘉一怔,“对啊,可不就是‘所谓知己’,真正的知己可没几个是身边最亲近的人呢。”
“嘉姐姐日后待如何?”见了孙宜嘉的状态,靖婉也就开门见山,一针见血,直指核心。
“婉妹妹这心肠硬起来还真不是一般的伤人呢,这伤疤还没结痂呢,就又狠狠的撕开,非要让人面对最残酷的现实。”
“我只是相信嘉姐姐不是会逃避的人。”
孙宜嘉看着靖婉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写满了认真,她是打心底关心自己,仅仅自己这个人,而不是附加在她身上的东西。“婉妹妹,知道吗,我这脸,原本不会伤得这般严重的,我故意的,在碰到那块锐石的时候,我鬼使神差的就偏了一下头,我不确定偏向另外一个方向自己是否就能躲开,或者可能不会伤到脸。那时我唯一的想法就是,脸没了,我的价值也就没了,他们就不用处心积虑的考虑如何用我来换取最大的利益了。”
靖婉看着纸上的字,伸手揉了,扔进香炉里。
孙宜嘉又取了一张纸,“婉妹妹未免太谨慎了些。”
靖婉没有开口,而是接过她的笔,写道:“我为了谁?若是被别人看到了,传到你父母的耳朵里,你能有好日子过?”
“没想到婉妹妹的字还写的不错呢。”
靖婉有些哭笑不得,“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