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2 / 2)

天边暮色,寒鸦数点,满目白雪无垠,黄土坡上的孤坟终于等来了另外一人。

人间悲欢离合,日月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

“啊!”

如玉蓦然惊醒。

她惊恐地咳了几声,剧烈地喘息著。

“小娘子。”一旁随侍的晚画赶紧拍了拍她的背,待她好些了又急忙去端来热茶水。

小娘子自从前些日子在湖边跌倒,便经常作这溺水的噩梦,怎样都睡不安稳,一月有馀了仍不见好。

“小娘子,要不去护国寺收惊去厄,找国师看一看吧。婶娘说的有理,或许这是那日在池边沾上了什么呢。”晚画担忧地看著如玉。

如玉好半天才从灭顶窒息的恐惧中缓过神来,一抬头对上晚画那忧虑的神色,摇头笑道:“国师最爱训人了,跟爹一样,逮著就爱骂我呢,这回肯定又要训我泼皮贪玩、偷溜去镜湖一事了,想到就耳朵疼,不去不去。”

“谁让小娘子贪看好颜色。”晚画无奈:“居然看宇文侍郎看得跌跤了,的确是该训训。”她与如玉同龄,是如□□母的女儿,两人自幼一起长大,情同姊妹,说话也没个顾忌。

如玉听见宇文侍郎几字猛打了个寒颤,她望了眼窗外白亮的天色,道:“哎呀别提那事了,烦心哪,趁著下午天晴,咱们上街去玩儿吧,唔,先去食街转转!”

晚画瞋了她一眼,只当她脸皮薄害羞了。

威远侯府就在京城中心三条街开外的布衣巷中,都不用乘轿子,走著便能到热闹的中央大街。

如玉熟门熟路地带著晚画溜到中央大街岔出去的小食巷中。

颜家是雍京古老的世家大族,到了这一代一门五进士,诗礼传家,独独她爹颜凛弃文从武,战功赫赫,成了威远大将军。此时他还在边关战场上对战回纥,再有一年才会加官晋爵,赐地封侯。

前世就是在他封侯之前的这一年,她在镜湖初遇宇文玨,两人结识,互许情意,而后宇文玨托她大伯上门说亲。宇文玨科举那年正是她大伯主考,她大伯算是他的恩师,对他的才学人品赞誉有加,十分看好,虽他只是个六品户部侍郎,但家世清白,又是宇文家嫡长子,前途坦荡光明,颜家便同意了这门亲事。说来这议亲的时机也是赶巧了,若是她爹颜凛已然封侯,必定会给如玉寻个更高的门第,但此时他仍是威远大将军,宇文玨也算是勉强配得上如玉了。

上辈子他们定亲之后,宇文玨因揭发了一宗贪污舞弊案,反被人诬陷了谋逆的罪名,他走投无路在大理寺诏狱中想方设法给颜家递了求救信,她爹却拒绝出手并立刻退婚,翻脸无情,将他与颜家撇清得一乾二净。

重活一世,如玉自知无法干涉她爹的朝堂事,谋反是灭族大罪,莫说爱女,她爹身后还站著一整个颜家,他做下的决定其实谁都能理解。

只是理解归理解,当那个被拒绝的人换成自己的时候,却未必能接受。

宇文玨的怒火与后来的那些......她也是能理解的。

她爹数年后被人以同样手段栽赃陷害,被逼得不得不求助宇文玨,她直到死前才意外得知,那栽赃陷害她爹的正是宇文玨本人。

同样的理解归理解,作为他妾室那几年那些诉诸无门的委屈与辛酸苦楚,她无法承受,也不想再尝一遍了。

爱太伤。

太伤。

她不恨他,但难免怨怼,对他的感情也早在那几年中被现实消磨得七七八八了。

重活一世,她只求安稳度日,离他离得远远的,将那些年她失去的大好时光全都享受回来!

自从作为人妾,她未曾踏出过相府大门半步,连回门探望自己的爹娘都无法。

如今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她堪堪十五,她要看遍天涯风景,走过四季轮回,脚踏万倾碧波的草原,头顶浩瀚无垠的星海,远离他与京城,去寻觅自己的一方天地。

宇文玨,此生阳关独木,再也不见!

“小娘子,你等等我呀。”晚画在后头气喘吁吁追著如玉。

颜凛并不拘著女儿,如玉自小没少跟著一众堂表兄弟胡混,三日不打上梁揭瓦,身子皮实,体力好得惊人,半点没有别人家小女儿我见犹怜弱柳扶风的姿态,晚画总是跟不上她的步子。

“晚画,你该减减身子啦,我也好给你说亲去。”

“小娘子!”晚画面色一红,“说的什么跟什么呢!”

“那日是谁跟在我身后跌跤的呀?”如玉戏谑道:“说我看人入迷,你这又是看上哪家公子啦?”

晚画跺脚,“那是给小娘子绊得!”话虽如此,她的脑中却闪过宇文侍郎的亲随叶九那清俊的面容。

晚画暗想,可要寻个日子去月老庙给小娘子与宇文侍郎求个姻缘才好,那日宇文侍郎那含情脉脉的凝视与小娘子羞赧的微笑她可是一个不落地看得分明,一个是丰神俊朗的翩翩公子,一个是姿容无双的清秀佳人,真真一对璧玉人儿,天造地设,两人若成了,那她与叶九......

来日可期啊。

“晚画。”

“啊?”晚画回神,就见如玉双手叉腰瞪著自己。

“快跟上哪,巷子中央都能傻站著,待会遭撞了可别说是我的人哪。”

晚画扮了个鬼脸,“小娘子忘啦,我们出门惹了祸一向报说是大公子的婢女的。”

“没有‘我们’只有‘我’,也就是你,出门会惹祸......”如玉朝她扮了个更丑的鬼脸回去,“我可是很乖的。”

晚画头顶数只寒鸦飞过。小娘子这话说反了吧。

如玉看著晚画无言的表情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