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世廷听毕,面色浮出几分担忧:“父皇龙体染了什么疾恙?”
太子脸色也沉重:“就在秦王回京前五六天,京城一夜转凉,宫中梅林一日全放,秦王也知道,父皇贪赏梅乐,那天逛了一日梅林后,回来就咳个没完,后来一直在养心殿后的寝殿休养,姚公公对外说是染了风寒。”
“风寒?”夏侯世廷眉宇一凝,道:“本王先去养心殿看望父皇。”
太子看了秦王,道:“秦王孝道。不过,父皇想要静心养病,自打身子不适,每日除了姚院判进出为父皇问脉送药,莫贵人在旁边昼夜伺候,其他人基本一概不见,日常朝务大半交给孤处理,其余事情只靠姚福寿传书和捎口信,就是这次秦王封赏的圣旨,都是在养心殿内拟定的。”
听到“日常朝务大半交给孤处理”,夏侯世廷眼脸微动,却不动声色,又听太子继续道:“不过目前为止,病情还算稳定,秦王也无须担心,只是父皇不愿意叫人打扰。”
夏侯世廷目色平静:“好,那就等皇上身子舒泰一些,本王再去看望。”
太子淡笑着颔首,手一伸,示意礼众人各自入座。
云菀沁在后面将两人简短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若是区区风寒,怎会避不见人?真的只是风寒?
还有,太子负起代理朝政的监国职责了…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另外,莫贵人?是说妙儿不成?妙儿进宫仍以云府管家妹妹身份,冠的自然是莫姓。
出京一月,她已经从选侍拔为了贵人,既然能贴身侍疾,想必是得宠的。云莞沁紧张的心此刻稍微舒畅了一些。
几名长官依次落座,其他有官位的功臣,按照官阶和地位分别坐在下首。
一起进宫的部分士兵、下人则在三清殿门外伫立,等候嘉赏。
云菀沁站在人群中,只觉吕七儿偷偷碰一下自己手,仍在感叹不已:“……庆儿姑娘,你看,那位就是太子……皇宫果真是天下第一富贵地,美轮美奂,每一块砖头和柱子都做得那么精细!这辈子能够进来一次,就算死了我也甘心了……”
云菀沁一心只想着快点儿把饮至混完,早点打道回府,心不在焉地嗯了两声,再转头看吕七儿兴奋神色,就像打开新世界大门,看什么都是新鲜,对于兄长过世一丝一毫的悲伤都找不出来了。
虽心里有些莫名的怪异,可她也知道,人素来都是朝前看,不能回头看,也不能苛求吕七儿长期沉浸在伤春悲秋里,便也只随意应了两声。
殿内,饮至在礼仪官的安排下,一个流程接一个流程地进行着。
论功行赏时,她透过前方的重重人肩,看见秦王和沈肇双双出列,分别领着施遥安、管副官、唐校尉和几名心腹属下,跪在丹陛下方,听着太监宣读皇上对各人的犒赏圣旨。
不管哪朝哪代,军功是最能让快速让人晋升和扬名天下的渠道,而内乱,又是历朝皇帝最不能容忍的,甚至比外战还要重视,故此,这次晏阳之乱,宁熙帝倒不吝啬,该奖的奖,该赏的赏。
太监的高亢嘹亮且带着喜色的声音一*飘到了云菀沁的耳里。
秦王世廷初任地方,遇大险犹不乱,平定民变和匪祸,挖除朝廷多年心头毒疮,其功之大,不足以秆秤称之,为彰显其功绩,除了授亲王爵位时的封地秦地,特将长川郡赐为管辖之地,可控郡内三州四县内的良田兵力,官员兵士,凭皇子宝印虎符即能调令,除长川郡内政务,京中开始上朝参政,入内阁,协皇上太子理国事。另赐京内田庄百顷,奴婢一千,国库珠饰宝物各吨。
沈肇将门后起之秀,不逊于其祖父,初次领兵,进退有度,勇谋兼得,特提拔为京卫指挥使司的指挥使同知,官阶从三品。
云菀沁脸上却浮出笑意,不禁有些感概。
前世她身在闺阁,依从女子闺训,过着最刻板无趣的生活,死气沉沉,从不理会外事,有没有晏阳之乱她不记得了,可能确定的是,就算有,前世的晏阳之乱中的功臣,也绝对没有秦王和沈肇的名字。
沈肇是直到自己嫁进慕容家,才得了个五品宣慰佥事的职衔。
而前世的秦王,她虽没留意他当皇子时的履历,但是御极后,一般皇帝都是将生平事迹令史官和礼官列出来,已是昭宗的秦王自然也不例外,她记得,他并没有在地方当官的经历。
也是……这辈子许多事情都打乱了,又怎么会和上一世一样?新婚次日进宫拜见时,宁熙帝分给他的新职被她中途打乱了,从火器营的官职,换成了长川郡的专城副都统,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后面的事情才统统变了。
她不知道这样的改换历史,时好时坏,不过就眼下看来,绝对是好的。
只是……若今生的轨道真的不一样了,她最希望的,却是他不会依慕容泰那本记事本上说的英年早逝。
她笑意一凝,有些出神,正好见夏侯世廷目光跃来,落在自己脸上,只是不敢看得太久。
圣旨颁下,秦王等人谢了天恩,又换了一名太监手持云绸黄卷上来,封赏长官下面的部将,如施遥安、管副官和唐校尉。也有表现比较突出的中下等军官,借由此次平乱机会,个个鸡犬升天,提了上来,甚至还有一些原本籍籍无名的,如卫小铁。
圣旨的宣读中,殿内一片喜庆。
卫小铁也跟吕七儿一样,大姑娘上轿头一遭,第一次来京城,更没想过能在皇宫的殿内领赏,可他年纪小,初生牛犊不怕虎,又本来就是从小四处闯荡的,所以倒也没怎么喜糊涂了,似模似样跟着其他人一样,翘着屁股谢了恩,起身退下时,伸出颈子在人群里瞄,自从在黄巾党那里跟小庆哥儿分开后,还没见过面,路上也没机会,不过没关系,自己也来了京城,以后见面机会就多了,若是沈少将军同意,他跟在小庆哥身边当贴身保镖都行。
最后一轮完毕,夏侯世廷想要直接述职,趁机让部属都退下,云菀沁也能快些出宫回去,却见对面郁文平看了一眼朝殿门外走去的几人,道:“那姓卫的小少年,好像就是与那女功臣一块立功的吧。”
太子一疑:“女功臣?”听于郁文平说了一遍,才明白了,不觉好奇:“怎么,原来还有个女子也立了功?秦王,是哪位?叫她也上来领赏吧,孤倒是想看看。”
夏侯世廷声色清淡客气:“乡间贱女出身,能进宫就已经是天大福祉,在殿内领赏,不何体统。奖赏稍后出宫后,本王会叫下属转予她。”
郁文平仿若开玩笑:“哈哈,人人都说咱们这些老臣子迂腐陈旧,顽固不化,怎么秦王年纪轻轻,却比本相这半老头子更胜一筹?我大宣开国之初,也是有过不少女丈夫,一门男丁战死沙场,更有全家妇孺代替上阵杀敌。现如今皇上开明,律法上有自立门户的女户,私塾里准许有女先生,寡妇再嫁、夫妻合离的事,遍地都是,也不稀奇,桩桩都能说明女子地位渐渐拔高,如今不过是叫个女子领赏而已,这能有什么问题?”
夏侯世廷轻笑淡讽:“郁相今日倒是极顾念我朝妇人地位。”
太子见秦王似是不大愿意,也不多逼,打圆场:“好了,既然秦王已经拿定主意,就私下再行颁赏吧。”
郁文平知道太子是个息事宁人,不喜争吵的散漫性子,在宫里朝上一向和气,不跟人树敌,再穷追猛打下去也图不了好处,没多说了,只暗中手一招,脸色微微阴鸷,低声吩咐:“去跟贵妃娘娘说一下,下官这儿怕是没法子。”
那太监听了,匆匆小跑而去。
夏侯世廷见郁文平这个架势,再不迟疑,决意马上终止饮至,可封赏刚完毕,马上提出,于理不合,怕引起疑心,便端起酒盏先说了两句,终于绕到了个机会,道:“时辰不早,不如这就开始述职事务。”
太子想一想,点头:“秦王这一路辛苦,孤也有此意,早点了事,秦王与沈少将军也能早些回去休息。也好,其余人退下——”
云菀沁舒一口气,倒是吕七儿有些恋恋不舍:“啊,这就要离开皇宫了……”正在这时,却听有洪亮且略带骄气的女声从廊下传来:“慢着,都先别走。”
众人皆是一滞,循声望去,只见一名浑身贵气的丽人在几名宫女和太监的簇拥下,自游廊另一端,朝三清殿大门走来。
到了门口,宫人从惊讶中醒转,俯身行礼:“贵妃。”
三清殿内的官员们一听贵妃二字,惊奇不已,宫内女眷素来不见外臣,这会儿是太子接待功臣的饮至,韦贵妃怎么会跑来了?不过既是出现,那就肯定是有什么事儿。
韦贵妃仰着纤长脖颈,缓缓走近,到了门口,看了看秦王带进宫的下人,目光落到几个妇人身上,不觉笑了一笑。
吕七儿见韦贵妃典雅柔美,周身装扮金晃晃,看得自己睁不开眼,喃喃:“能当皇帝的女人,当真是女子最大的福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