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和小易赶紧朝着那大师行礼,小易又去扶床榻上的寡月。
“施主莫动,贫僧只是来瞧瞧。”
青年男子柔声说道,他一身繁复的袈裟已经褪下,如今只着了一件青色的僧袍,在这一瞬,无疑是让顾九和寡月想到了凡羽。
曾听人说凡羽和溯雪是师出一人,而后却是南北分隔,一个成了北地高僧,一个成了南地宗师。
小易手快,忙就着厢房里头的水给溯雪大师上茶。
寡月很拘谨地坐起身子,又被那人给按在了床榻上。
“莫动,不要紧张,你气血不稳,又正当身体中精血充盈之时,所以时常因动了‘妄念’而导致气血紊乱,肝气郁结,而至吐血咳血。”
溯雪没有给寡月把脉而是看了一下面相就这般解释到。
连顾九也小骇了一下,这人如何能不把脉就这般说?
顾九和寡月都不知,当年出师之时,凡羽对禅宗佛理的理解略胜溯雪一筹,所以溯雪停留于北地,效忠皇家。而溯雪之医术也略胜凡羽一筹,这便足以解释,仅风当年偷走溯雪一张方子,就能压制住寡月十五年的宿疾,让他在身子最虚弱的时候撑过科举,还经受住了牢狱之灾。
溯雪下意识地瞧了眼四周,寡月和顾九都会意了。
小易忙说道:“大师您和主子慢慢聊,小的这就出去。”
小易又瞧了眼顾九,顾九朝溯雪一揖后随着溯雪出去了。
厢房外头的大树下,顾九与小易坐在大石头上,凝着厢房内的灯火,还有白纸窗前印出的两道长长的身影。
“小易,你老实告诉我……”许久顾九朝着易书敏坐近了些。
小易凝着顾九狐疑的样子,心下莫名一紧。
“那个,你家主子是不是没有好好吃药?”顾九沉声道。
小易吓得从石头上滑落下去。
摇头又点头,一脸的可怜兮兮。
顾九瞪着他,慢慢靠近,缓慢道:“我、要、听实话。”
见小易咬唇不语,顾九深叹一口气,勾唇道:“小易,他不光没有好好吃药,还没有好好吃饭吧?”
小易这时候完全被吓到了,身子一转,跪在顾九面前。
“九爷,您别怪主子,是小易不好,小易和小宁远做的饭都不好吃,而主子公务繁忙,每日起早贪黑的,有时候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主子现今是三品官了,每日都得参加早朝,寅时不到就要起床,往日因着寒症每每要折磨到子时初刻过了才能睡下,这一来便只能歇息上两个多时辰(四小时左右),主子胃口不好,整日喝药脸色也不好,却每每要撑着身子去早朝,去翰林院,九爷……真的不怪主子,主子他苦,他很苦……”
小易嘶声说道,眉眼都有些氤氲了。
顾九深凝着眉,轻闭上眼睛,沉声道:“小易,你起来吧,不怪你们,是我的错……”
小易怔在当场,俨然不懂顾九是何意。
顾九的手已伸出握住小易的臂膀,她边将小易扶起,边说道:“以后……我来照顾他……这些日子苦了你们了……”
没有一个女人的宅子,大男人小男人们都不如女子细心。每日分配的菜钱米钱,院子的修葺打扫,官员们送来的礼品,这些他每日都得吩咐完了再出门。做不完的公务他都带回家里来,衣服破了也是他自己补,要安置新衣了也是小易领着他去瞧,整个宅子上上下下都要他操心。於思贤因编撰一事脱不开身,至少宅子里头还有个妻子和丫鬟们打理着。
而寡月,他一个人太不容易了……
没有她的日子,他是怎么撑过来的……
时日已久,潜移默化的她将他的宠爱当作一种必须的东西。
没有人必须要对一个人好,他也会累,也会疲惫的。
终究是她以往太不懂事了……
想起那时候的偏执,桐镇时候的消极到看整个世界都是残缺的……那个时候的顾九经历了那么多,对所有人都能包容,为何要对阴寡月一个人偏执又矫情?
想着,她的眼又有些酸胀了。
人生的路上,不是每一个人都是完美的,而有那么一个人,即使看见了你的缺点也愿意爱你,包容你……
她比阿九,比萧槿,要幸福多了……
她转过身去,清泪滑落脸颊。
她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己哪里比萧槿强,那阴寡月怎么……
自那日萧槿跟着她的马,说了那样一番话以后,她就开始失神,开始不专心,就算有时候听紫砂汇报情况的时候也会分神。
萧槿说:她是这世上唯一能与靳南衣匹敌的女子,除非靳南衣的未婚妻也如她这般她才会死心……
她懂,萧槿能解他抱负,也解他风情……他们都是有才华的人,所以才那么不甘一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女子夺走了靳南衣的心。
美貌、才华、家世、手段……似乎都不及萧槿。
那女子成熟美丽,孤高自傲,才华横溢,八面玲珑,气质独特,这样的女子不曾打动一个男子一分一毫,她到底是不信的,何况那女子对爱情的执着,她身为女子都感触颇深。
小易本因着顾九那句“我来照顾他。”欣喜激动了许久,见顾九转身背对着自己,他又感受到顾九在这一瞬的落寞与悲伤,想上前安慰数句,又觉得无处开口,主子和九姑娘都是内敛之人,这般开口,会不会唐突了?
于是小易选择不说一句,沉默的站在一旁。
厢房的昏黄烛影摇曳着,一颤一颤的,就如同此刻顾九的心。
夜凉如水,皓月笼烟,她唇角高扬。
她就是那么一个平凡的爱着阴寡月的小女子,她是这个世界里仅有一个的顾九,为什么要去和别人比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