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昨儿个去叶府,叶府的管事说将军还在床榻上,说是本坠了马,惊马又踢伤了大腿,怕是棘手了……后头属下又去了太医院那里问了下院正,院正只说脚踝给正过来了,也包扎好了,开了药,每日都给熬着,一百来日先瞧着,若是到时候大腿无力,或者脚踝坏了,便是……”小易自行将“瘸了”二字给省了,因他知道夫人也瘸过,费了好大的力气,现在才不见走路有瘸样子了,若是再提难免让老爷伤心。
再说那时候夫人年纪小,纠正着纠正着就好些儿了,叶将军毕竟岁数大了,也但求老天保佑相安无事了……
寡月听明白了情况,许久一拍着座椅扶手道:“是我害了他……”
小易不知具体情况,只知叶羽是骑马时不慎坠马所致,听主子这么一叹有些云里雾里,叶将军坠马与主子何干?
“我会同院正那头说要院正他们好好治。”寡月说道,他心里知晓叶羽是因他受伤,若是腿坏了,别人不知,九儿不知,可他自个儿过不去那个槛,他怕九儿怨着他……
“高邺和云罗要回长安了,我打算留高邺在京城,云罗有要紧的事情交给他做。”寡月说道。
“明年三月春闱又有得忙了,这其间九儿有身孕,我才没想动那晋侯父子和废太子妃,这事情也一直耽搁下来了,没有处置,也是今日早朝我才得知天牢里头的人动了刑罚,按理天牢里头是别韫清管着的,他是我的人不会随便来,也不知天牢那头的揣摩上意,刻意讨好是真,还是私下授命故意为之是真?说实在的我教过那郎凌钰,郎氏一家他倒是个好的,只是苦了这几月,定是对我生了怨念的,我怕我一时想留他是妇人之仁,毕竟谋反是诛九族的大罪,如今关在天牢里头,到时候了还是要斩的……我怜他做过我的学生,想保他一命,可将来他若是个庸碌无为的还好,若是个有心思的,便是一祸害……”
听寡月说完小易也懂了主子的意思,生了保那郎凌钰之心,又不知当保不当保。
“爷,是他没个好命,生在了郎家。”小易说道,“爷念及他是爷的学生,但爷他日下令杀了他的父亲和姐姐,他怎会不生怨怼的心?民间常说‘斩草除根’,爷可不能留下祸害,小易觉得这人还是莫要留了。”
小易不是个心狠的,寡月明白,他只是为相府安危着想。
“罢了,这事不提了,我若将他在天牢里头关个一辈子,倒不如给他一刀子痛快,他是个好的,当初我教他的时候就隐隐觉得,晋侯自个儿不行,生的这儿子倒是颇讨喜的,是的,怪就怪生错了地方。”寡月叹息道,颇有些痛心疾首之色,他倒是不想手下多那么多亡魂,只要他一个命令下去,他们都得死。朗氏父女死了那是自作孽不可活,只是那孩子他犹记得那时候他的憨态可掬,是个崇拜诸葛亮的孩子,读书也是勤奋刻苦,好学好问又没有那纨绔作风。
小易到一旁的桌子前给寡月倒了茶递过去。
寡月接过,未饮,问道:“前几日辰王送来的臣子,伶人还有美人,都按我的意思送到指定的大人府上去。”
“一个不留宫里?”小易小心翼翼地问道。
“一个不留。”寡月说完一抿茶水。
留下了给监视皇上,或者给皇上进些儿不好的言论?他料他燕曜之野心也定是在里头安排了人!
“那明儿个就同宫里的管事商量了,将那些人给分到指定处。”小易道。
“嗯,明日办完这个去孤府一趟,问下孤将军伤势如何。”寡月放下茶杯,他没料到孤苏郁还会亲自走那一遭,看来孤苏郁也许是个面冷心……的人,他私心不想在孤苏郁身上多做纠结,便是随那人怎么着,他与他不过是文臣与武力之间的关系,他便是认为他是个长恨的是个小气的也罢,那些过往顾九不提了,他却不会就此轻易而举的放下,他是个爷们儿,一个曾经觊觎过他的女人的男人,叫他和他好好说话,他做不到。
小易了解主子和那孤将军有那一层在,便也识相不多问,只是点了头。
“夫人那里估摸饿了,你去要卫箕吩咐厨房做点吃食。”寡月说道,“再唤宁远过来一下。”
“好的爷。”小易忙退下了。
没一会儿甯远就到了。
“爷,您唤我?”宁远见了礼说道。
寡月示意他坐下,又问他最近都读了些儿什么。
“最近将读《晏子春秋》。”宁远对寡月是敬重多余其他,一来寡月将他赎买来,二来寡月是有史以来出的一位风云人物,又怎能叫他不生敬畏?
寡月眉一展,问道:“都读到哪里了?”
“回爷,甯远读到《晏子春秋》,《内篇》之《谏下》了……”宁远回答道。
“既然已读到《谏下》那《谏上》定是读完了,你且说说‘近臣嘿,远臣喑,众口铄金’之意?”寡月微蹙眉说道。
宁远知主子在问他学问,他不敢含糊,想了想才说道:“回爷这句话是说‘朝堂内的臣子缄口不言,朝堂外的臣子沉默,老百姓们却敢于对国君进行指责,他们众口一词,连铁都要熔化了……”
“烈士并学,能终善者为师?”
“士子们在一起学习,能坚持到底的,就可以成为大伙的老师。”宁远再答道。
“《谏下》所言三不详是哪三不祥?”寡月又问。
宁远讶了一瞬,没料到爷会考他这么久,他能感受到爷是很关心他的功课的。他思忖片刻后道:“景公召晏子而问曰:‘今寡人出猎,上山则见虎,下泽则见蛇,殆所谓不详也?’晏子对曰:‘国有三不祥,是不与焉。夫有贤而不知,一不祥;知而不用,二不祥;用而不任,三不祥。’晏子所言之意便是:国家的三不祥是,明明有贤臣却不知道,知道了却不任用,用了却不信任……”
寡月十分赞许的点头,“宁远做学问贵在坚持不说还要记得牢固,更要理解其中意思,你很不错,将来必然能成国之栋梁。”
宁远听后骇得不轻,未料到主子会给他极高的评价,他所作所为不过是因他也曾出于诗书礼乐之家……
“爷之大恩,宁远没齿难忘……”他低垂着头,沉声说道。
“宁远你本姓什么?‘宁静致远’这是你自个儿取的,还是你名字里头本来就带着的?”寡月问道。以前他未曾在意,只道他好名字,也未曾多问,等瞧了他写下的名字后才知,这也许是个假名。
宁远低垂着头道:“这名字的确取自‘宁静致远’只是世间无‘宁’姓,宁远也定是不能姓‘宁’的……”他说着深叩一首,“愿老爷原谅奴才的隐瞒……舍了姓氏是怕辱没了姓氏……奴才本出自洛阳‘甯’家,八岁以前也自知自家乃诗书礼乐之家,只是后来成了犯官之后,后来又再三转手买卖,奴才见那些小奴隶都是自个儿取的名字,都不敢再提姓氏,便也将‘甯’字改成了‘宁’取了‘宁远’。”
寡月恍然大悟,他点点头道:“如今事情俱已过去,你便恢复你本家的姓氏……”
“还有,我从未拿你们当奴才,再莫要以‘奴才’自称了,也莫要拿我当恩人,我只拿你当弟弟来看,你好好读书,将来报效朝廷便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最乐意瞧见的。”
“是……甯远谢老爷……”说着他跪在地上深深叩首。
“罢了,别哭花了脸,叫人看了以为我欺负你。”寡月将他扶起,擦掉了他脸上的泪水。甯远也自觉这样不好,可他拿着袖子一遍一遍的拭泪,可那眼泪便止不住的往下落。
“你洛阳还有亲戚没,或者你老家的房产田地再哪处,你指给我看了,我领着你去买下来,终究是租屋,还是买到自己名下好……”寡月边给他擦泪边说道。
听寡月这么一说,甯远哪里还止得住,嗷嗷大哭起来。
“没了,就我一个,我父亲是独自,娘亲本还有个庶出兄长,那年我家犯了事,他估摸着也被送到边外去了,我们甯家我是一个独苗了,所以那时候我一直同自己说,别死了,死了对不起爹娘祖宗……便是咬着牙活了下来,也是遇到了主子才有了今天……”甯眼说着金豆豆大把大把的往外落。
听得寡月都红了眼眶,他早说这孩子像他,没想到连着身世也像他的,倒是他隔了这些儿年才问他……也不知他埋在心里有多么难受。
“别哭了,那你家老宅子的路还记得不?”寡月柔声问。
“只记得附近有个什么池,那时候小不能出门,但我记得小时候我在那一块玩过,后来好些年都没回过洛阳,我忘记了……”甯远说道。
“可是洛水池?”寡月柔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