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几位殿下没有过来?”乔氏问的是德阳公主,平都公主和皇太孙。乔氏知道皇上有些乖僻,自亲把太孙教养在乾清宫,一众嫔妃包括皇后都靠后,但日常宫中生活究竟怎么样,乔氏也不能和不敢,打探得仔仔细细。
“来了,又走了!这花还是歆儿抱在手里,前天拿过来的,在我这里,坐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走了。他这么大了,在我这里坐一坐,我虽然看着喜欢,也没有太子那会儿的心境了。我连他爱吃什么都不清楚!”皇后惆怅道:“自从太子走后,我这心一下子就空了,空荡荡的,有时候想想,恨不得随了太子去了,我们娘俩儿,在那一世里也好有个伴儿。”
乔氏勉励道:“娘娘千万珍重,不可如此自弃。娘娘不要想过去的人,也不要多想以后的人,只想想自己。娘娘是皇后,是同皇上一体的皇后,上担宗庙社稷,下掌天下命妇,至尊至贵。”
皇后歪着身子靠在榻上,道:“是呀,熬了那么久,才熬到这个位置!”停了半晌,又道:“上回的事,我向皇上提了个头,皇上说,这个孙子媳妇,要慢慢挑,要挑一个模样好,性情好的,瞧着意思,还是按太宗皇帝定的规矩找,所以,我想着,也别耽误彤儿了。前后两朝正妃都出自同一姓氏,历朝历代还没有哪家外戚有如此荣宠,若是纳之,虽然皇家的嫔妃不是寻常官宦之家的姬妾,可我深思着,还是太委屈彤儿了。”
“愧不当此言,是我的那个孩子,福分不够。”乔氏连忙应答。
皇子皇孙,早则十四五岁,晚则十七八岁娶正妃,太孙今年十一岁,想要怎么样的人,现在可以相看起来了,皇家媳妇可不是种萝卜,秋天种了,当年冬天就可以拔了。皇家每次选妃,早几年就开始动了,层层选秀都是明面上的,面子下的,又费了多少功夫?一方面,皇家早派人暗中访查了;另一方面,想一步登天的人,也是无所不用其极,什么美名,孝名,贤名,哪个入宫的女人,不是顶着各种造势,或是,确实苦心经营出来的好名气入宫的。
从太孙落地开始,盯着太孙妃位置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先太子妃娘家是广恩伯府,其实太孙是太子后宫一个才人所出,不是太子妃亲生,太子妃也早在太孙落地前就在大报恩寺出家了,广恩伯府依然每年有人为了这个事登门,更别说,皇后娘家高恩侯府,刺探消息的人更是络绎不绝。在这样的环境下,夏家的人,不心动都难,谁能守着一个宝库而目不斜视呢。
上回的事,倒不是乔氏提的,是夏文衍有一次入宫探视皇后提了一下,民间都是表亲表亲,亲上加亲,夏文衍才大胆有了这个想法,自己的姑父姑母,提不成还是亲戚,万一万一提成了呢!皇后常年见夏尔彤这个侄孙女,虽然看她相貌实在太一般,但娶妻娶贤,纳妾纳色,比起不知哪个地儿选出来的孙子媳妇,也是倾向自己的娘家人,两个人这么一对,皇后就转头向皇上说了一句,当时只是说,想留侄孙女常住宫中陪伴自己,观其品行,女孩子的品行观起来干什么,其意不言自明。皇上未准皇后之请。
皇后僵硬的笑了一下,道:“什么福分不福分的,要论起福分,谁家也不能和皇室比了,那样皇室还怎么娶媳妇。只是太宗定下了那样的规矩,小户采选,这个规矩倒是让一众高门贵女失了先机,反不能晋升皇室之列。我记得你还有两个女儿,不知道她们怎么样?”
乔氏推辞道:“她们痴长于太孙殿下,又资质愚鲁,实在配不上太孙殿下。”
对皇后夏文衍来说,那些女儿都是夏家的血脉,谁挣到了这份泼天的荣华富贵对夏家都是一样的,可是,这份荣耀对乔氏可不一样。乔氏心里只有夏尔彤一个女儿,至于夏尔钏夏语澹两个庶女,只是家里养的两个闲人而已,自己的女儿都没有这份福气,还轮得到她们?乔氏从未想过,像某些愚蠢的贵妇那样,把庶女作践成妾,去换荣华富贵,乔氏不屑如此作践庶女,也不屑享用那样换来的荣华富贵。乔氏只打算把她们养到十五岁,给一份公中的嫁妆,找个愿意要庶女的人家嫁了就完了,定襄伯府受宠的庶女,都是嫁给一个白身,侯门不受宠的庶女,就看她们那一年的造化了,反正现在,乔氏是没有这个闲心,给她们物色的。
皇后知道乔氏性子刚直,不通曲折,也就暂时算了,又说起别的闲话。
话间,李贵妃前来问安,皇后并不见她,只是指了一个女官出去招待她,想来,是宫务上的一些事情相询。
皇后之权,首要之一,就是执掌宫务,以前太后健在,太后爱揽事,皇后出于孝道不得不听从太后之命,太后一个指令,皇后一个动作,现在皇后名符其实的接手宫务不足一年,又被李贵妃分走一半,夏家不得不为皇后悬心,乔氏也因李贵妃到来露出焦虑之色。
皇后一笑而过,道:“李氏是最早几个服侍皇上的宫女出身,至今连一个娘家人都找不出来,比我还早两年在皇上身边,几十年了,无宠无子,皇上一年也不会招她伴驾一次,若不是我精神不济,也想不起这个有用的人来。几十年了,李氏服侍我一向恭敬,这些天晋为贵妃也是一样,不改其心,有这个人帮着我,有些琐事,我也乐得撩开手。”
皇后的性子,最让人称颂的一点,就是恬淡自守,让外人指摘的,也是恬淡自守太过。被太后压制二三十年是处变不惊,现在被皇上分权,也是处变不惊。不懂的人会觉得夏氏这个皇后做得实在窝囊,其实,若皇后不做得窝囊点,可能早保不住这个后位的,这些隐秘的厉害,皇后懂得分寸就够了,也不能向外人道出口,对娘家人就跟不能说了。
“娘娘能那么想得开就好了,家里还在为娘娘悬心,看来是我们多虑了!”乔氏笑着迎合道:“皇上是长情之人!”
皇上的后宫,皇后是原配,后宫妃嫔,一品妃位,贵淑贤德,只因为要抬举李氏协理宫务,才用了贵妃的头衔,排后的惠妃,成妃,丽妃,顺妃,肃妃,都是皇上尚是皇孙皇子时,王府的旧人,皆无子。两位公主,大公主是王府孺人生的,公主出生时那位孺人在坐月子时就死了,二公主出生时,皇上已登大宝,生下了公主她的生母还是婕妤,只到她死后,二公主有了德阳的封号后,才追封她为敬妃。皇上继位二十年也进了几十个新人,都在嫔以下的位份熬着,而且熬出头的机会渺茫渺茫,这也是皇后能做到恬淡自守的原因之一,能动摇皇后之位的女人,已经不存在了,其他些许的退让,也不值得深究。
皇后虔心道:“我倒是希望皇上能多宠爱几个女人。后宫这些粉黛,竟无一人能皇上龙心欢畅,也是我这个皇后不贤!”
外人揣测,皇上只有太子一子,是因为皇后善妒,或是,皇上有什么隐疾,三十年了,只有皇后有权翻阅彤史,才知道一些,皇上只是因为不动情而薄幸而已。
☆、第五十三章 烫伤
怡然居
夏语澹关注着眼前铺满桌炕的料子,没有注意夏尔彤看向自己阴测测的眼神。
夏尔彤那样阴测测的眼神一闪而逝,清冷的向两个庶姐道:“四舅舅送来的蜀锦,除了给三位太太的,其余都在这里了,太太说自家姐妹,每个人得两块,做秋冬的衣裳,你们选两块。”
乔四老爷乔庸,当过一任湖广都指挥使,后又调入四川,也是都指挥使,已经做到了第二任了。乔氏真的是集万千宠爱长大的贵女,出嫁这么多年了,父兄还时时记着她,尤其是这个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正二品的都指挥使,无旨不能回京,十几年在外为官,回朝的次数手指都数得过来,但每次差人往京城送东西,淇国公府一份,高恩侯府也有一份,不落下出嫁的妹妹。
一匹等于十丈,一丈等于十尺,三尺布是一米长,所以一匹布能做十几套衣裳,普通人家买布都是按尺买。蜀锦贵重,乔四老爷送来的蜀锦也不是成匹成匹的,这几年蜀地新织的品种花色各三丈,三丈布至少可以做两身衣裳。乔四老爷原就是为了妹妹和她的孩子们穿个新鲜,买正匹做十几身一样衣裳干什么,每种图案纹样裁一块就好了。因此现在夏尔彤的屋子里,放了二十几块蜀锦料子。
乔四老爷历年送的东西,都是乔氏私产,但乔氏也不会独享,这些料子就拿出来分给三房七个姑娘,由夏尔彤分派。夏尔钏谦辞道:“怎么让我们先选,长幼有序,还有大姐姐前头四位姐姐呢?”
夏尔彤眉毛一挑,笑道:“现在三房已经分家了,分家就要有个分家的样子,便是送与几位姐姐,也是我这里按着每人两块挑好了,给她们送去,难道我这里是布料铺子,她们上门来选不成!而且,我舅舅送来的东西,每一块都是很好的,只看各人喜欢罢了,况且大姐姐现儿又不在家里,若单为了等她,也太耽误几位姐姐了,五姐姐既然那么想着大姐姐,大姐姐喜欢浅蓝色,五姐姐别选那几块就是了。”
“舅老爷舅太太送来的东西,每件精致,都一样,都一样的!”自从夏尔钏套近乎叫了梅氏一声舅母,梅氏当众借了一支簪子驳回之后,夏尔钏再也不那么热脸贴冷屁股了,还是叫回了敬称。乔四夫人舒氏一直随乔致在任上。
琳琅满目的蜀锦夏语澹看着很喜欢,每一块布就是一件艺术品,虽然不能每一块布都展开细细的,慢慢的欣赏一遍,夏语澹就着随处的摆放,也看了一圈,挑了两块。
“六妹妹,你怎么挑了两块一样的?”夏尔钏带了一点不满问道。进怡然居之前,夏尔钏已经和夏语澹商量好了,分得的两块布料,两姐妹要互相分一半,这样,两个人就能做四身不同的蜀锦衣裳,夏语澹选了两块一样的鹅黄色团花浮纹的料子,不就只有三身衣裳了?
“这两块不一样呀。”夏语澹微笑着解释道:“五姐姐你细瞧瞧,这一块的团花浮纹,花朵多是含羞半绽,你看这只蝴蝶,还在花间绕着;这一块的团花浮纹,花朵已经尽情怒放,绕在花间的蝴蝶,已经栖在花枝上。”更难得的是,这些花和蝴蝶,用的是一样的织法和颜色,可见它们是同一朵花,同一只蝴蝶。
夏尔钏刚刚是挑花眼了,没有注意到细节,现在定睛一看,赞道:“设计这些料子的人可真费了功夫,能迎合我们这样富贵之家的心思。”
一样的花纹图案设计出这样细微的变化,就是为了富贵之家准备的。富贵人家的太太姑娘,一天要换好几身衣裳,可真正的富贵人,也不愿意像个暴发户一样,让人一眼就看出来换过衣裳,要细看之下,才知道衣裳换过了,这样的闷骚,才是真正的富贵。
夏尔钏没有挑浅蓝色的,选了一块银灰色连珠纹,一块明紫色几何纹。姑娘家谁不爱新衣裳,几个人挑好了料子,还商量着裁成什么样式,加绣什么花样,配什么首饰和发髻。既然东西都铺出来了,又给二房夏尔敏夏尔洁,三房夏尔淇夏尔娟各选了两块,当即就让丫鬟们送过去,跟着夏尔钏来的春兰,夏语澹来的小桃,也先把分到的料子拿回去。如夏尔彤所说,每一块蜀锦都是好的,又挑不出优劣来,且送人东西,姐妹之间,还需要那么挑三拣四吗。太刻意,就太小心眼了,反落了下乘。
三人说得口干,杯中的水喝光了,夏尔彤一提桌上的茶壶,也是空的,扬声往外道:“有人在吗?上茶来!”
刚刚有四拨人出去给四个姑娘送料子,送东西最能得赏钱,丫鬟们都抢着办这个差事儿,因此,怡然居空了大半人。夏尔彤喊一声,一会儿才进来两个老婆子,一人提着一壶还冒着热气的铜壶,一人抬着一套茶具。
夏尔彤给屋里唯一的丫鬟脂红使眼色,脂红喝止她们入内道:“姑娘们正口渴呢,不要这么滚烫的水,不是今早沏过一道蒙顶,我去拿。”
一个老婆子躬身道:“银红姑娘刚刚看过,哪壶茶里不知怎么,浮着一只虫子,已经不干净了,银红姑娘生怕别的水也不干净,让我们都倒了,再烹新茶,水才烧开。”
夏尔彤摆手道:“这里不用你们。”
两个婆子只得退着出去,还是胭红提醒她们道:“不是说没有别的水了,把东西放着呀。”
十几匹展开的蜀锦还没有收起来,老婆子不知道把东西放哪里。
胭红把门边的案条上一对粉彩水瓶移了移,茶具和铜壶就放在了上头。
夏语澹本来是和夏尔彤夏尔钏整理铺出来的料子,即使是主子,也不能什么都让丫鬟做,自己一点不做事,夏尔钏用肩膀碰了碰夏语澹,用手指了指胭红,胭红正一个人冲着茶具。
夏语澹是真的口太渴了,未及多想就过去拿茶。胭红只有十岁,看着有娇弱,但也知道七姑娘已经口渴了,所以把铜壶高高的举起来,细流的注水到杯子里,这样水能快点凉下去,可是夏语澹刚刚走近,胭红手一抖,滚滚的开水通过壶嘴倾下来。
“哇,哇!”开水迎面浇来,夏语澹本能的大叫着逃开。
胭红脸色大变,连忙扔了铜壶跪下,边哭边请罪,恐慌的落下眼泪道:“姑娘,姑娘,我……我……,铜壶太重!我没有拿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