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身着玉色菱纹圆领袍,是与春光正相符的打扮,白狐毛的系带旁挂一木兰绣囊,胡味甚浓的大翻领颇为拓落不羁。
有段时日没见,头一眼,陆重霜险些没认出他是阿史那摄图。
他给女帝叁拜行礼,坐到于雁璃身侧。
“于宰相,戴某一向敬重您老。”戴弦说着,眼珠子悄然一滑,瞥向顾鸿云。“可您让一个外族人登堂入室,有失妥当。”
顾鸿云道:“寺卿,鸿云此番前来,是为讨一个公道。”
“公道?”沉念安挑眉,隐隐预感到于雁璃此回是铁了心要发难。
“是。”顾鸿云坦然道。“大理寺结案后,我请鸿胪寺派画师为狱中的突厥人描摹画像,再托驿站将这些画像带回草原,以便告知家眷。不曾想几日前,母亲回信与我,说这些入狱的族人皆以行商为生,从未参军。鸿云深感此事蹊跷,又听闻于宰相是一代贤臣、刚正不阿,这才请她出面彻查此事。”
鸾和女帝拧眉,语调拖拉地唤了句:“戴弦——”
“臣在。”
“说说吧,”鸾和女帝道,“事是你办的,现在人家来讨说法,你要担起责任。”
戴弦头皮发麻。
彼时碍于于、夏两家的争斗,以及叁位皇女的博弈,她并未彻查上元大火的主谋。眼下旧事重提,顾鸿云又代表突厥当面责问,她怕自己一出口就是把柄送到于雁璃跟前。
“徇私枉法,这可是个大罪呀。”陆照月趁热打铁。“戴大人,您是为哪位不得了的大人物做事?居然连母皇的旨意都不放在眼里!”
“微臣不知太女在说些什么,”戴弦四肢着地,朝女帝重重磕了个响头,“陛下,臣任大理寺寺卿已有六年。这六年来,臣为大楚鞠躬尽瘁,从未有过结党营私的念头!望陛下明鉴!”
“你会不知道?”于雁璃背手,抬了抬声调。“好,你不知道,我知道,我替你说!”
帘外的风骤刮了进来,只短短一瞬,席卷而来的暖风冲散了弥漫在屋内的香雾。热浪自背后袭来,不一会儿,戴弦便又嗅到了入帐前那粘稠的血腥。
“查上元走水是大理寺的责任,也是你戴弦的责任。王子殿下远道而来,为得是与我大楚结百年之好。而你为讨好权贵,不惜颠倒黑白、栽赃无辜!这纵火的不是外人,而是自家的鬼!是自家的贼!是为陷害忠良贼喊捉贼!”于雁璃振振有词。“戴弦,回话!究竟谁指示你这么干的,你又收了谁的好处!”
未等戴弦说话,一阵清朗的笑忽而剖开剑拔弩张的气氛。
陆重霜讥笑着缓缓站起,呼唤一只调皮的猧子般,冲顾鸿云招招手。“顾公子,本王也有事想问你。”
她眉眼和煦,目光清朗,可落在顾鸿云眼里,笑面遮掩之下的分明是凌厉的杀意。
顾鸿云垂下眼:“晋王请讲。”
“您既然觉得大理寺的结案有古怪,为何不提请鸿胪寺上报,而是寻到于宰相?”
顾鸿云道:“鸿胪寺职不在此,而鄙人又凑巧同于宰相碰见。”
“好一个凑巧。”陆重霜道。“那伊然可汗除却与你说这些突厥人从未参军外,可还说了其他东西?”
顾鸿云稍稍一顿,道:“不曾。”
“这些经商之人离家多久?”
“鸿云不知,”顾鸿云说,“兴许是四五载……”
“当日本王带人去往西市救火,却遭刺客袭击。事后经查验,几位乃突厥女子,且身手不凡。”陆重霜缓缓勾起唇角。“于宰相,您对此可有异议?”
于雁璃眯起眼看向陆重霜,最终轻微地摆摆头。
“于宰相,本王奉圣上的旨意远赴边关,为大楚守了两年的雁门。这两年,征战无数,死伤无数。试问哪个突厥人不恨本王?不想着要扒本王的皮,抽本王的骨?”陆重霜道。“如今顾公子用四五年前的未曾参军,为自己牢狱内的族人开脱。而您身为大楚宰相,靠一封信笺,就口口声声说朝堂内有鬼,那本王问您,内鬼是谁?您但说无妨!您只要开口,本王即刻带兵将她捉拿归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