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殿外的太医体似筛糠,磕磕绊绊好一会儿,才吐出一个字。“对。”
“是长庚总管命你这么做的?”陆重霜的语气低柔,听不出分毫发怒的迹象。
太医光哆嗦,不答话。
陆重霜也不恼,给身旁的军娘子使了个眼色。
军娘子得令,大步走到太医身侧,抽出腰间匕首,一把拉过她的胳膊,作势欲将她的小拇指砍断。
“是、是!回陛下,是总管让小人这么干的!”太医栽倒,老鼠般往后瑟缩,连连哀嚎。
军娘子闻声,停了手,刀锋仍紧贴她的小指。
“他给了你什么?”陆重霜淡然问。
“总管许诺帮臣的女儿引荐入宫作女官,臣一时鬼迷心窍,所以才——”
“够了。”陆重霜打断她。“拿上钱滚。”
听圣人发话,军娘子收刀,脚尖勾起鎏金钱踢向怛然失色的太医。
太医木木地捡起那串鎏金钱,千恩万谢,四肢发抖地爬起,冲殿内端坐的圣人再叁行礼后,迈着碎步朝宫外逃去。
人未走远,陆重霜朝大敞的殿门遥遥一指,沉声吩咐手下:“去,趁她没出宫,赶紧杀了。”
不论她话是真是假,多一人知道她囚禁九霄与寒川,总归是祸患。
自始至终,陆重霜给的只有自裁的刀。
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军娘子提太医尸首来报。陆重霜确认无误,又命人明早带一笔钱去安抚她的家眷,说是醉酒不幸栽进枯井,摔断了脖子,宫中已经帮衬着入棺。
证实文宣中毒应当是长庚做的手脚,陆重霜五味杂陈。
信那太医的话吗?或许吧。
她屏退下人,缓缓在寝宫徘徊,那件玉红色祥云纹的罗裙在锦鞋边摇曳,恰如火光忽闪忽灭。
长庚应当是想把下毒一事栽给于家,才买通太医。
文宣一死,夏鸢元气大伤。若查出是于家害得文宣,为的是中伤夏家,找机会东山再起,夏鸢中年丧子,还是好不容易一通豪赌培养出的帝君,必然发狠地去斗。届时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办法不错,可她如何舍得文宣因此而死。
文宣要保……长庚,也要保。
真有些累了,陆重霜哀叹,仿若失了浑身力气。
不知思量多久,她终于下决心:“来人!”
门口等候的女婢趋步而入,俯身行礼。
“去把长庚叫来,就他一个。”
“是。”女婢接令。
“还有,明天叫个宫人去问沉怀南,喜不喜欢翠微这两个字。”陆重霜拧眉思索片刻,补充道。“中元节的祭祀,也让他去筹备……文宣抱病,诸项事宜不必交予他过目,全由沉怀南定夺。”
女婢再拜,“遵旨。”
晚风吹动幕帘,默默无声,夜露低低垂在叶片,云来了,今晚的月光暗了下去。
长庚来得急,很远便听见他腰间环佩叮当作响。
他来时,陆重霜正独自坐在案几边,手执玉壶斟满金杯,慢慢啜饮,一杯接一杯,久久不说话。
杯底一角漫不经心地敲着桌案,一声声脆响似是扣在人心头。
“陛下。”长庚恭顺地行礼。
陆重霜侧面,眼眸沉沉地望他。“长庚,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属下不知。”
“来,过来,”陆重霜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招手让长庚走到身侧。
她微微笑着,牵住男人的衣袖,要他俯下身挨近自己,直到她抬手能勾起男人消瘦的下巴。
“晓得这皇宫现在是谁的吗?”陆重霜微凉的小手摸着他的面庞,自问自答道。“是朕赌命打下来的。”
“这宫里的一切,不管是人,还是物,也都是我的。除去被宫闱框住的那一方天,没有能瞒过我眼睛的存在。”陆重霜接着说,声线那么轻柔,如同与疼爱的心上人耳语。“先前我问你昨日去哪儿,你怎么不说实话?你不说,是以为自己手脚干净,事情做得天衣无缝,此生不会被我发现?我不想查你,可要让大理寺查出是我的身边人害了文宣,长庚,你让我到哪里找台阶下。”
长庚咬牙,眼神发抖地望着她唇畔那一抹浅笑。“您醉了,属下扶您去休息。”
陆重霜默不作声地凝视了他一阵。
“哎,我该拿你怎么办呢。”她苦恼地歪头,如小女孩般仰着素白的脸,去瞧他。
长庚后退半步,声线微颤。“陛下····”
“废物,谁许你退的!”陆重霜冷笑,扬手给他一巴掌,扇得他踉跄着朝后跌了几步。
长庚不敢捂脸,咬牙走回原处。
“长庚,你惹恼我了。”陆重霜语气平静。
她双足落地,长吁一口气。
“你跟我多少年了?四年,还是五年?”陆重霜肃穆道。
“五年多两个月余十二天。”长庚答。
“五年了,长庚……你是想背叛我了?”陆重霜背着手望他,唇畔悠悠然吐出这么一句。
“长庚从未对陛下有过二心。”这句长庚答得严肃。
陆重霜冷笑。“为何对文宣动手?是觉得他比你有权势,不高兴了?”
长庚眼眸低垂着摇头:“夏鸢恋权,留她在朝中,必会危害陛下。如今朝局不稳,她又想揽权,哪怕您冷了夏文宣,她也不会因此忌惮,只会往宫内塞更多的人。唯有她的独子性命不保,夏鸢才会慌,才会收敛,生怕有谁要害她的夏家……属下是想为您分忧。”
“药能解吗?”
长庚稍稍一顿,方才颔首。
陆重霜沉默片刻,挥袖长叹,“滚出去,别让我再见到你了。”
“不要,主人!不要赶我走!”长庚听闻此言,跌跌撞撞地一扑,抓紧陆重霜的衣摆,跪倒在地。
他眼眶通红,着魔似的胡言乱语:“主人想要什么?长庚都帮您寻来。您要什么我都帮您寻来!是想找人来解闷了吗?还是想要夏鸢的命,夏鸢、夏鸢,我即刻帮您杀了她!”
“滚——”陆重霜毫不留情地抽走衣摆。
“您若赶我走,便是要了我的命,”长庚全身一震,逐字逐句说完,抽出怀中随身佩带的短刀,朝自己挥去。
幸好陆重霜眼疾手快,夺过他手中的短刀,恶狠狠甩到一旁,冷笑道:“长庚,你是在用命威胁我?谁给你的胆子!是生是死我说了算,我叫你生便生,我叫你死,你便死得连条狗都不如!”
“没有人能再左右我,长庚,没有人了。”她说着,抬脚将他踹到在地,对准他腹部狠踹几脚。“难道朕还是当年痴痴望着陆照月与波斯猫玩耍,不敢上前抢她东西的小丫头?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威胁我!”
踹完,那股子恼怒的气焰才消散些许。
陆重霜冷笑一声,踩住他的头,骂道:“贱东西,跟了我五年,自己说过的话全忘了。”
长庚咽下一口血沫,哑着嗓子去捉她的脚踝,哀求道:“长庚记得……长庚此生愿作主人裙下犬。”
“还有呢。”她碾了碾脚。
“不许自作聪明。”
“欺瞒君主,对帝君下手,寻常人判车裂都是圣上开恩。”陆重霜蹲下,指尖怜爱地帮他归拢长发。“你是算准了我要保你?也是,我于情于理都要保你这个贱东西,谁叫你是我的人。”
“主人……”长庚眼眸湿润,痴痴地望着她。
陆重霜深深吸气,面上方才带了抹和缓的微笑,“这回是你命好,我饶过你——往后再出这样的事,我会让你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