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届时要怎么处理,身边坐着的张修齐突然向他这边靠了靠,脊背挺直,像是要把人护在身侧一样,也不知道究竟发现了什么。心头一暖,魏阳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膝盖,像是安抚对方,也像平复心绪。
大概在高速路上行驶了一个小时,汽车拐下了出口,这里应该通往省会的县郊,算是个高档住宅集合地,老神棍之前也带他来过附近出差,但是最佳地段的那些个高档别墅区却始终没有涉足,然而今天要去的,却恰恰是这么个高档小区。
汽车绕过一片植被丰茂的花园后,终于驶进了一座独院,这院子完全是按照中式结构修建的,从里到外都透着股高贵逼格,估计住家非富即贵,杨警官也没有多做解释,到了地方直接把两人领进了正厅,对着主座上那位看起来颇为严肃的中年男人说道:“领导,我把人带到了。”
那中年人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了一番魏阳,沉声问道:“你就是界水斋里的小魏先生?我听人提起过你们,评价不低。”
鬼知道到底是谁卖了他们,魏阳冲这个能指使警察办私事的“领导”淡淡一笑:“这位先生言重了,不过我还以为是被警察请来协助办案的,怎么会到私宅呢?想做环境咨询的话,大可上门来找嘛,都是开门做生意的,何必弄得如此大张旗鼓。”
他的语气没有半点犹疑和惊讶,反而有着种浑然天成的沉稳,孙厅长不由扯了扯嘴角:“看来你已经猜到了,我家是发生了一些事情,古怪的很,实在没有解决办法,才想请你们来看看。”
说着,那男人站起身,一伸手:“人都在这儿,请跟我来吧。”
他并没有留下拒绝的余地,直接向内院走去。魏阳还没挪步,张修齐就先动了,像之前遇上邪煞那样,面色冷峻,毫不迟疑的就想抬脚跟上,然而他的脚步却又猛然顿住,似乎想起身边还有个同伴,竟然没有直接走开,而是牢牢握住了魏阳的手腕,拉着他向里走去。
这动作可远远超乎了魏阳的想象,张修齐身上的寒意并没有减少,若是以往,不扔下他就很好了,怎么可能要把他拴在身边。然而就算明知等待自己的可能又是一场恐怖洗礼,魏阳还是紧紧跟了上去,不愿也不能停下脚步。那种困扰他许久的恐惧感似乎在慢慢消退,变成了一些更加迫切的东西,如果有能力的话,他不想再被人抛下,也不想眼睁睁看着那人离开视线,就像……就像……当初那场噩梦一样。
不知为何,魏阳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张修齐时做的噩梦,梦中那个面孔扭曲的男人掐着那个可怜女人的脖子,夺走了她的生命。他并不知道那两人是谁,但是如果真有邪祟在,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幕重复。
抓在腕上的手如此的用力,魏阳紧紧跟在小天师身后穿过了长长的回廊,来到一间卧室门前,孙厅长推开了房门,三人还未踏入房间,就有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儿扑面而来,只见正对着房门的大铁床上,几根白色的束缚带牢牢捆着一个男人,那人的脖子已经扭成了奇怪的角度,从门口望去根本看不清面容。在那张铁床边,还三三两两站着几人,只是打眼一看,魏阳就发现里面有他认识的熟人,不止一个。
43三堂会诊
迎着大门站着的,正是天德文化的白峦白大师,此刻他也顾不得自己那高人一等的风度了,谦恭无比的弯腰对身边一个老头说着什么,那老头其貌不扬,身材又矮小佝偻,但是晋省风水界无人不知他的大名,郭宏图郭大师,天德文化的创始人,也是晋省风头最劲的风水大家。
听到开门声,两人同时抬起了头,看到魏阳,白峦的眼神不由一缩,躲闪似得挪开了视线,郭宏图则不动声色的打量了这两位年轻同行一番,才淡淡开口:“孙厅长,我们天德能力有限,既然您已经请来了更高明的先生,我们就该告辞了。”
孙厅长一听就皱起了眉头,然而郭大师可是他亲自请来的,又是孟书记的座上宾,面对这样的客人,他也不好摆出官威,只得放缓语气劝道:“还请郭大师不要见怪,这次我和岳父之所以多找几位先生,只是希望群策群力,尽快解决事端,没有其他意思。”
郭宏图却不接这个话茬,那张干瘦的老脸上似笑非笑:“孙厅长有邀,郭某自然愿意帮忙,然而术业有专攻,我们天德擅长的本就是走改风水、促气运,对于镇压妖邪并不在行,布下的小阵不过能暂时压制汪先生身上的邪气,至于根源,怕是不能除的,还要仰赖其他高人才行。”
魏阳这时才发现有一个红绳串就的铜钱阵围在病床周遭,铜钱的品相看起来还都不错,按照他最近学到的东西,这阵是做不来假的,看来不论这位郭大师真实水平如何,多少还是懂行的。
不过再怎么懂真东西,这位郭大师怕是没按什么好心。想要甩手推掉这种危险单子有的是办法,何必等他们进门时讲出来呢?如果之后界水斋没办法除掉邪祟,不自量力和目中无人的帽子就妥妥扣下了,在风水圈里的名声肯定要臭,这老头临走还要阴他们一把,怕是跟他那好徒弟不无关系。
然而小神棍是什么人,怎么可能让郭大师得手,直接冲孙厅长摇了摇头:“郭大师是您请来的贵客,我们却是您绑来‘协助调查的’,别说内情,就连您的身份都一头雾水,怎么能接下这种单子。承蒙您高看,但是这事,还要另请高明吧。”
魏阳边说,边反手握住了张修齐的手臂,这话出口,他不怕那什么孙厅长动怒,却怕他家小天师控制不住想去除祟。既然来到这里,他们就已经走不脱了,自然要先撑起场面,不能当个任人捏的软柿子。
郭大师不给面子要走,孙厅长勉强还能忍住,如今这两个小家伙居然也想甩手走人,他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躲在一旁装死的白峦倒是看出孙厅长有发怒的倾向,忍不住煽风点火道:“孙厅长可是晋省公安厅一把手,就算没见过真人,魏大师也该在地方新闻里见过吧?”
魏阳当然见过,实际上当警察找上门时,他就已经确定了交易会上那个叶老的来历,哪还能猜不出这位贤婿的身份。不过他可没有搭理白大师的意思,只是闭口不语,一副等孙厅长自己表态的模样。
孙厅长面上阴晴不定,其实找界水斋这两人,主要还是他家老丈人提了句在交流会上遇到的不痛快事儿,那时就是这俩小子说铁佛有问题。可是铁佛在家里收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可能突然变成什么邪性物件,能说出这话的人恐怕是有什么别样打算。谁知事情就是这么巧,还没回到家,小汪就已经发起了癔症,之后岳父也有些情况不对,这位刑侦干员才想到会不会真是铁佛出了问题。
然而他也拿不准,究竟是让这两个小家伙瞎猫碰上死耗子,还是他们真有什么过人本领,才能发现别人都无法察觉的邪祟。因此在请来高人之后,孙厅长还是忍不住派人堵门,想亲自称一称两人分量。谁知还没等他开口,这混小子居然已经跳了起来,让他下不来台。
最终,孙厅长还是冷哼了一声:“我看魏先生早就清楚请你来是为了什么吧?你们界水斋不过是个……”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旁角落里传来了一个声音:“界水斋……来的不是龙虎山上的朋友吗?”
那声音极为干哑,就像完全失掉了水分的枯枝,粗粝干涸,似乎说话之人也行将就木。魏阳抬头循声望去,发现开口的是一个身着灰袍的和尚,看起来也不算很老,比郭大师还要年轻些,但是身上散发的气息却晦暗低沉,双眼更是黯淡无光,上面罩着一层乳白色的蒙子,看起来像是失了明。
小神棍的观察力那是杠杠的,刚才进屋时就已经看过全场,当然也看到了这和尚,然而他却古怪的跟没看到一样,如今听人开口,才猛然想起还有这么个人。如此精深的敛气功夫,又有着双目失明仍能发现小天师的神奇本领,就已经证明了这和尚有本事,恐怕还是大本事。
然而魏阳并没把惊疑表现在脸上,这么好的台阶可不容放过,他马上神态自若的冲那和尚点了点头:“大师没看错,我家师兄正是龙虎山嫡传,最近才到的界水斋。敢问大师法号?”
那和尚轻轻摆手:“不敢当,老衲痴智。”
他连出身何处都没提起,可谓低调至极,然而魏阳心头却一阵翻腾,痴字辈,这不是玄照寺方丈那辈的排行吗?孙厅长人脉不浅啊,居然连这样的高僧都能请来。
可能是当初那个“8341”的传闻太盛,建国后的高官阶层里信奉佛教的人还真不少,后来这种风气飘到了商场,很多寺庙的新年头柱香就成了争抢热点,那些大寺的头柱香更是极为尊崇的身份象征。本省佛教寺院并不很多,大寺名寺更少,但是玄照寺的香火却始终长盛不衰,正是因为这里被不少官员称赞灵验,在玄学圈里的地位,怕是还要盛过天德文化几筹。这种寺庙里出来的高人,是谁都能攀交情的吗?
这不,魏阳只是跟和尚搭了句话,郭大师和孙厅长的眼神立刻就不一样了。龙虎山是个什么概念,那可是正一道天师派的祖庭,从汉代张道陵立派,至今已经有近两千年的历史,更有历代王朝的崇奉和册封,每任天师官至一品,位极人臣,道统纯正无人能敌。说起天师,不管民间如何编排,龙虎山张天师都必定为尊。在这种镇邪除祟的祖师爷面前,除了茅山派勉强还能叫一下板,其他散修小派都是土鸡瓦狗,不值一提。
如今这么个身份亮了出来,怎能不让人又惊又喜。惊的是刚刚给人下了绊子的郭大师,喜得自然是一直愁眉不展的孙厅长了。这位厅长也不愧是政法一线出来的干员,听痴智大师这么一说,立刻爽快无比的改了口:“没想到界水斋还有这样的藏龙卧虎,是我小觑了两位啊。之前情势紧迫,多有冒犯,还请两位先生不要见怪。”
孙厅长这架子一放下来,明眼人哪还看不出风向转换,郭大师老脸皱的更厉害了,不动声色的轻咳一声,像是要表示自己的存在感,但是这时谁还理他,魏阳微微一笑,对孙厅长答道:“这里已经有玄照寺高僧了,我们估计也帮不上什么忙,孙厅长您看……”
刚才小神棍说要走,孙厅长还满心的不快,现在再做推辞,他心里可就只剩下紧张了,赶紧拦道:“哪里的话,龙虎山可是这方面的行家,还是留下来一起参详案情……咳,参详事情才好,还有小汪……”
说着他伸手轻轻一指被捆在床上的男人,有些难以启齿的说道:“这癔症来得太突然,我们……”
“不是癔症,是夺舍。”这时张修齐终于开口了,自从进门之后,他的眼睛就没在任何人身上停留,而是如同鹰隼一般紧紧盯着床上这人,如今一开口就是反驳,还驳的如此干脆利落。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看向了床上那人。被捆在床上的,正是当初叶老那个狗腿子跟班汪铭,不过此刻他早就没了那种盛气凌人的作态,反而一动不动瘫在那里,就跟死了一样。大床周遭,铜钱阵压地,鸡喉骨压枕,他那狰狞变形的眉心处还画了个梵文符号,看起来也很有名堂。镇物都如此多了,这人身上居然还捆着那种专门束缚精神病人的宽带子,手脚也用手铐铐的死紧,看起来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夺舍?”能看出孙厅长努力想保持脸色如常,然而就算是这样,他的声音也不由有些后劲不足,“是说那种撞客、鬼上身之类的东西吗?”
自此汪铭突然发病后,孙厅长也算彻底接受了一次不科学洗礼,更是在郭大师那里听到了不少关于癔症和撞客的事情。在精神病领域,癔症专指突发性的应激反应,患者兴奋发狂、反应迟钝或者行为退化都有可能,至今也未能找出发病机制。但是在民间,这种病就好解释多了,就是被恶鬼或者邪物冲了身、乱了神智,一般找靠谱的神婆或是道士给除祟就能治好。郭宏图显然也是有阅历的人,一看到汪铭这副模样,就知道这是犯了撞客。
然而张修齐可不这么认为,轻轻摇了摇头,他从腰后抽出了匕首,走到床边,对着汪铭耳边轻轻一弹。用手指弹铁刃能发出多大的声响?然而这声轻鸣响起时,一直昏迷不醒的汪铭顿时双瞳一番,嗬嗬发出两声嚎叫。随着叫声,铺在地上的铜板“嘣 ”得弹飞了小半,摆在枕前的鸡喉骨也咕噜一声滚落在地,站在床边的白峦脸都吓白了,蹬蹬后退两步,好悬没一屁股坐在地上。
张修齐却面不改色的退后一步,也不管发狂的病人,又把匕首收了起来,再次重复道:“夺舍,根不在此。”
魏阳这时吓得也有些腿软,他虽然见过三尸虫,但是那玩意说到底也就是虫子,哪忒么有这种《驱魔人》似的恐怖效果,一时竟然有些兜不上话头,倒是痴智大师见多识广,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难怪老衲驱不走汪施主身上的邪祟,邪本不在此,只是有邪物想要夺舍掠去分神,也难怪叶施主家中会屡屡不宁。”
老和尚的嗓音实在跟他的长相不搭,要多瘆人就有多瘆人,再加上那双浑浊无光的白内障眼,非但没有半点禅意悠远,反而更像鬼片现场了。用力咬了咬牙,魏阳好不容易才让出口的声音不至于发颤:“看来想要除去这桩邪祟,还要从根子上找起,既然孙厅长有意让我们介入,不如先找个地方详细谈一谈,也好让我们了解事情始末。”
毕竟久经风浪,孙厅长脸上虽然不太好看,但还是勉强保持了镇定,有些犹豫的看了看地上散落的铜钱和床上那个又有苏醒迹象的病人:“可是这里……”
“哦。”魏阳像是才发现这一片狼藉似得,从挎包里取出了一串同样的红绳铜钱,小心翼翼的围着病床绕了一圈。最后一枚钱刚刚放下,汪铭身上那点反应居然应声而消,又倒头昏睡了过去,简直神奇到了极处。
孙厅长悬着的心顿时落定,态度又和蔼了几分:“有劳魏先生了,我岳父也住在这里,这次的事情怕是他最清楚不过,不如您二位和痴智大师一起去他那里坐会儿,问问详情,顺便也给他老人家压压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