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保卫所的人顿时躁动起来,恨不得立刻就带陶家夫妻俩去找曾经的死婴尸骨。
局势出现惊天转折,偷换兄弟家女儿的恶名似乎已经无法再安装在陶家叔婶的身上,而他们这段时日所受的磋磨也越发显得冤枉。
两人看着面貌风霜,浑身异味浓重,实则内里萎靡疲乏至极,一副强打起的精神。
“既然都水落石出,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心疼他们的陶湘拦着众人,预备将浑身狼狈的陶家叔婶先带出去梳洗:“我要先带他们回去休息上药!”
“那不行,这两个人身上的嫌疑还没有洗脱……”保卫所的人断然拒绝道。
“被你们审了这么久还不够?还要被关到什么时候?”陶湘蹙起眉头,毫不肯退让,“再说了,照你们说的只是嫌疑,又不是定了罪,我倒要问问,他们是犯了哪门子法要被这样折磨对待?”
看看陶家夫妻俩身上的血伤与污痕,还有憔悴枯竭的精神状态,对于重刑犯和多进宫者也不过如此。
陶湘的质问一声比一声铿锵有力,就连秦丽也忍不住帮腔附和:“是啊,这些说到底就是陶家的陈年旧事,虽然不光彩,但也称不得什么伤天害理……”
说到这里,秦丽看了一眼不远处情绪激荡的陶兰。
对方低埋着头双手捂脸,单薄的背脊随着哭嚎而微微颤动,难堪可怜极了,再没有从前的风光,叫人不得不感慨一句“命运弄人”。
前有陶湘挡在陶家夫妻俩身前阻拦,后有代表北方组织的秦丽站队帮扶,还有那几个市政府领导代表虽没有说话,但瞧着隐隐也有偏向的意思。
保卫所的人纵然一意孤行惯了,此时也觉得分外棘手。
场面停滞下来,最终还是陶家叔叔开口缓解了这胶着的氛围:“让湘湘先带春梅回去吧,我带你们去看就行,反正当初也是我一个人埋的……”
这几乎是最好的方法,保卫所的那些人本就为难,因此没有怎么犹豫就同意了,甚至还找来辆解放牌的卡车载陶家叔叔与众人。
于是兵分两路,陶湘带着陶家婶婶回旅馆清洗,剩下的人都跟着陶家叔叔去乡下找当年女婴的埋骨处。包括陶兰也去了,不到最后一刻,她还是不能说服自己死心。
卡车一路开到了村里陶家角房门口的场子上,那里曾是陶家夫妻俩的家,自打他们受了弟弟的恩惠搬进城里以后就彻底荒废了下来,如今十几年过去,房屋都倒塌了大半,只剩下半个墙壁斑驳的屋角挺立着。
村子里大多都是这样砖土结构的旧屋,看惯城里头鳞次栉比的楼房后,这样的房子堪称简陋。
陶家几个兄弟还在,见陶四被人制着下车,想起前段时间传得沸沸扬扬的换子谣言和陶四媳妇下来求助,同被访询过几回无果的他们暗觉不好,便隐在指指点点的人群里,没有出面露头。
几个兄弟间的关系都断了不知道多少年了,陶家叔叔也当看不见他们,引着大部队就往村后自家自留地里去。
农村里都有这样的习俗,家中死了亲人就挑块地埋下,既省了墓地费,也方便祭拜。
陶家的自留地在最偏僻的边角上,如今还未到清明祭拜,上头都是枯败的杂草根枝,唯有两座半新不旧的坟墩头惹人注目。
那是陶五夫妻俩的烈士墓冢,几年前陶湘与两个骨灰坛子被人送回来的时候,陶家夫妻俩就把他们埋在了老家的农田里,权当落叶归根。
但陶家叔叔的重点显然不在那两座坟上,他拔开坟周围的枯草,一个小小的老坟头就出现在了大家的眼前。
陶家叔叔松了口气,直起腰颔了颔首:“这就是了,我们乡下孩子没立住脚的都不兴立碑。”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所有人仔仔细细打量着,这个小坟顶多算是一个土堆,连刻名的石碑都没有,突兀地伫在两座大坟之间,没想到竟然就埋着当年的那个婴孩。
保卫所的人都是卫兵出身,不惧牛鬼蛇神,借了周围农户的铲子就开始挖掘,很快一个泥瓦罐被挖了出来。
瓦罐被砸开,里头是一股浓重的臭味,还有就是一具陈年婴尸,尸骨只有一点点大,像是刚出生就夭折的,与陶家叔叔所说的无异,但具体信息还得等带回去给专门的法医师辨别。
如今再看,两大一小的坟正应对了陶五一家三口,陶四在弟弟弟媳死后让他们与亲生女儿安葬在一起,也算是帮助他们全家团圆。
陶兰早在看见罐子的时候就面色惨白摇摇欲坠,直到里头婴儿的尸骨面世,她再也站不住脚,摔在地上惊厥过去。
之前怀抱多大希望,希望破灭后就有多绝望,她心底的执念终将破碎……
另一边的旅馆,陶湘正帮洗完澡后的陶家婶婶上着伤药。
边上浴桶里的脏水换过三遍,连收了钱的旅店老板娘也面有愠色,服侍陶家婶婶洗浴的陶湘却始终面色如常,甚至还目露痛惜怜悯。
在知道陶家夫妻俩就是原身,也就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后,她想起初到这个地方时两人对她无微不至堪称过分怪异的那些关心体贴,陶湘的心肠就柔软了千百倍,她也是有父母的人了。
“原来这药是湘湘你送的……”安静的室内,陶家婶婶轻柔慈祥地开了口,“前些天多亏了这些药……”
“对,是我托秦丽送进去的,她是我朋友,这次回来多亏了她……”陶湘一边柔声解释着,一边在陶家婶婶手上的伤口处一圈一圈抹着药膏。
患处都是些结着黑痂的硬皮,面积很大,遍及整双手心,可想而知陶家婶婶当初受伤时有多严重。
“药都是我下乡的公社里一个朋友送的,他制的药很好,这些伤涂了以后很快就会好。”陶湘不敢去问她怎么受的伤,怕对方回忆到不好的东西,就只说着自己在北方时的一些趣闻。
陶家婶婶最爱陶湘,也爱听陶湘讲自己的日常故事,强着眼角听得完全入了迷。
眼看陶婶整个人放松下来,陶湘垂了垂眸,忽地想起陶光荣来,在她下乡的那段日子里,陶家真是发生了很多事。
陶湘不好问陶兰,便只能问问陶光荣:“光荣呢?听说他被人带走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咱家情况不好,他爹妈来把他带走了,本就是抱养来的孩子,到底养不熟……”陶家婶婶叹了口气,“唉,到头来,还是一个儿子都留不住……”
陶湘越听越糊涂,照陶家婶婶的说法,像是养过不止一个男孩,她这样想便也这样问了。
陶家婶婶闻言怔了怔,像是有什么事无法释怀,过了好一会才吐露出一桩压在心头许久的密事。
陶湘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竟牵扯出许多,这下陶家叔婶究竟为什么对陶兰态度那般恶劣的原因也有了真正的出处。
“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你有过一个弟弟,如果能生下来,应该是比你小三岁,如今也该有十六了……”陶家婶婶看上去越发苍老悲情。
当年,许是将对亲生女儿陶湘的思念愧疚都移情到陶兰身上的缘故,陶家夫妻俩也曾好好养育了陶兰许久,但所有的一切都截止在第三年陶家婶婶怀上二胎却意外流产以后。
她肚里的那个孩子,被调皮的陶兰在玩闹时撞掉了。
“下来的是个成型的男孩,他没有你的好运气……”陶家婶婶又开始流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