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没跟舒盈说实话,他不辞麻烦地一路跟踪林烨去大予山,目的就是要看林烨是给谁送的花、烧的纸,只是结果出乎他的意料。
四年前的案件,校长在会议室被杀,他成了主要嫌疑人。即便他积极配合调查,心里却很清楚,负责案件的刑警从一开始就将他视作凶手,话里夹枪带棒的,几次引导他供认罪情争取减刑。他倒不是不甘受辱,只是在当时受人冷眼的情形下,他一想到自己可能曾与真凶擦肩而过,心里就始终扎着一根刺。
只是不巧,在拘留所里得了感冒却没放在心上,胡乱拿感冒药当饭吃,结果想都没想……居然会引起急性肾衰。
他跟舒盈的关系,也是在那之后便断了。
案件的线索,早在四年前就已经全部断了,唯一的指向只有他这个因证据不足而无法定罪的嫌疑人,何况他终究没有当上警察,想要查阅当年的资料都没有权限。这桩悬案,压在他心里四年,此刻居然稍稍有了眉目。
林烨。
简跃把烟头摁在窗台上熄灭,一脸琢磨不清的淡淡笑容,他本来实在摸不着舒盈让他调查林烨的真实意图,但结合起四年前李校长的案件——他便有了新的突破口。
混乱的凶杀现场居然没有任何证据遗留,他老早就怀疑,是不是现场被破坏过?思来想去他都没有找到突破口,直到他反应过来林烨和这起凶杀案的联系。
八月十三日,李校长生辰的这一天,林烨去大予山他的墓碑前送上了一束鲜花。而据简跃所知,这两个人素无瓜葛,甚至完全可以说得上不认识,林烨有什么理由千里迢迢去给一个陌生人献上生辰祭奠?
事情就这么突然有了眉目,简跃心想,也是意外收获。
他随手翻了翻手机,手指停在电话薄“父”的一栏,却停住了。
——
第二天一早,简跃叼着两片面包出门,抬眼就见舒盈靠在楼道的墙上玩手机,吓得差点一张嘴把面包给掉地上了,“……你大清早在这呆着干嘛?”
“先走!”舒盈利落地拽着他的衣角把他往楼下拖,“哎,你都不知道,我在这等你半小时了,一直担惊受怕!这要是遇上你妈,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简跃干嚼着面包打哈欠,“太后娘娘通宵打麻将还没回来,不过这个点确实危险。”
“反正先撤出危险区域再说。”舒盈一路拽着他走到了停车位,直到坐上车才舒了一口气,“嚯,你这眼圈黑的,昨晚做贼去了?”简跃照了照后视镜,不以为意,反倒盯着舒盈看了起来,“你昨晚一夜没睡?”
舒盈从包里掏了张银行卡给他,“以后不用查林烨了,我对他已经没兴趣了。”
她捕捉到了简跃神色中的迟疑,但这一整夜的时间足够她编排出一个像样的谎话,但满腹慎密构想的语句尚没说出口,简跃便将银行卡收进了自己的口袋,直截了当地撂下一句话,“我就说……你找我调查林烨之前,还真不知道他和李校长的案件有关?”
大爷的!
舒盈又在内心里鄙视起了自己,就知道这事压根瞒不了他。
“行了,大清早自己都送上门来了,还指望我不怀疑?”简跃拿手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蠢兮兮的。”
舒盈简直无语,“我说真的,事情已经过去四年了,根本没有直接证据显示林烨和案件有关,你紧抓他不放也是浪费时间。”
“这桩案件已经四年了,我不去深挖真相,难道由得真凶逍遥法外?”简跃见舒盈意图反驳,就又添了一句,“你是警察,更应该比我清楚这种心情。”
“我是警察,你不是!”舒盈尽量用平静的声音与他说,“你面对的是一个杀人凶手。”
简跃忽而就微笑了,“这有什么?你一个警察,成天面对的不都是这些……”
“很危险你懂不懂!”舒盈差点激动地揪他的衣领,“正常人面对杀人凶手都会绕着走而不是凑上去!危险,危险,你懂不懂这个词的意思?生命危险!”
“你……”简跃表情一滞,显然没料想舒盈的反应会这么过激。可舒盈真的很烦躁,尤其通宵一整夜之后,她的焦躁指数几乎成倍扩大。她反复回想过林烨将她推下窗口之前发生过什么,但一无所获,这个范围太大了!她不知道是否当时关于案情分析的某一句话触动了他的神经,还是她在无意中探寻到他的什么秘密,或者可能只是一个细微的表情惹他不快——结果却招致杀身之祸。
林烨杀了她!
不是意图杀她,而是真的杀了她!
她简直是蠢到无可救药,居然会把林烨送到简跃眼皮底下,天知道林烨这个神经病会不会真是杀李校长的凶手?简跃的性格她清楚,但凡逮着点蛛丝马迹就绝不会轻易罢手,如果让林烨发觉有人在暗中调查他,甚至于掌握了他曾经犯下命案的线索——
简跃伸出双手,轻轻搭在她的双肩上,面带温和笑意,“你要相信我,我有十足的把握保证自己的安全。”
“呵呵,十足把握?”舒盈斜眼看他,唇缝间溢出冷笑,“你不要太高看自己好不好?你只是个半途辍学的警校学生,林烨可是市警队最年轻的队长,破过的案件数量比你看过的a片还多,真枪实弹地跟持枪歹徒赌过命,你凭什么以为自己的小伎俩赢得过他!”
“是他破过的案件多,还是我看过的a片多,这个真不好说……”简跃玩笑地对舒盈投以轻松的眼神,“放心,我可珍惜自己这条命了,不会乱来的。”
舒盈都要无话可说了,“你是不是还觉得我在跟你说笑?”
他俯身过来给舒盈系安全带,悠悠地说,“你清早过来还没吃饭吧?我带你去一间超好吃的包子铺,吃完早饭也正好送你上班,你给我的卡里有多少钱?我全拿来给自己买保险,受益人填你,你总可以安心了吧?”
“你!”舒盈气得语塞,一把将他推走,扯了胸前的安全带,“留着给自己买棺材吧!”
下车时她还特意重重地把车门关上,头都不回地往前走,简跃急忙忙地下车来追她,她却出了大门顺手拦了两出租车就走。眼见黑色的出租车消失在街道转弯处,简跃苦着脸站在原地摇头呃叹——这女人的情绪越来越难琢磨了,要是换做从前,她压根都不会考虑这种不着边际的情况。
当警察的,怎么还怕起杀人凶手来了?
哎,好些年没碰上她生这种莫名其妙的气了,怎么哄?简跃头疼地靠在车门上,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块表,空白的表盘上只有黑白两色的指针停在一点十五的位置。
三年了,这块表的时间,停了三年了。
他最后一次将它戴在手腕是在三年前的夏天,他坐在温度舒适的诊疗室里,从窗口看出去,是停放在医院后面密密麻麻的车辆。挡风玻璃好似能折射出一层层热浪,车辆烤漆都焦灼的仿佛将要熔化,医生说的话他没怎么听清,只有手表滴答滴答的声音,如同舒盈的低语呢喃落在耳畔——然后突然间,滴答声便停止了。
他听见了医生说的话,理想治疗方案是尽快接受透析治疗以减轻肾脏的负担,等病情有所缓解就可终止透析。
他低头查看手表,生怕它出了什么故障,强烈的呕吐感抵在他的喉咙,他甩了甩手腕,但指针依然停在原处。
“都坏了三年的表还有什么好看的,扔了吧。”秦淑雅拎着她的手提包站在简跃面前,刚要伸手拿表,简跃就又把手表收回了口袋,以满面笑容回应自己的母亲,“呦,回来了?昨晚赢不少吧?”
“我都看见了。”秦淑雅沉着气说,“舒盈既然会过来找你,你们两肯定早就瞒着我有联系了。”
简跃心里叫苦不迭,面上还得堆笑,“妈,这事我得从头跟你说,我跟舒盈就是无意间碰上的,她现在是重案组的组长,能给我介绍不少生意,而且……”
“你这一套说辞在我面前就不必了。她舒盈现在即便是个局长,即便有了大出息,跟你也没关系,生意要是不好做,就换工作,没必要欠她的人情。”秦淑雅的面色不好看,拽了简跃的手就要拉着他回去,“跟她扯在一起,迟早要出事。我不是反对你谈恋爱,只要不是舒盈,你爱跟谁在一起我都没意见。”
简跃从母亲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停步不前,他攥着自己白t恤的衣角,对秦淑雅流露为难的笑容,“从小到大我要什么您就给什么,就不能再顺一次我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