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堇州府码头上凉风习习,“福庆”号货船停在岸边,胡叔伯正与漕帮的弟兄交换着牌子。是个四五十岁的嘎瘦老好人,平日里常与 “雲熹”号互相帮衬着往来,今番八十余缸酸酒的生意便托与他做,有钱先叫熟人赚。
扛货的脚夫们来来去去把青砖地板溅湿,走路须得十分小心脚下打滑。那船板上出来一名俊秀小公子哥儿,着一抹黛色对襟短褂,下搭黝青的印流云暗纹长袍,撑着船板想跳下地,又怕地面太滑,稍许犹豫。
阿康便指着‘他’笑嘻嘻道:“瞧,这还不够惊喜,那小弟可得过去告诉嫂子一声,大哥在外头玩儿变心了!”
嫂子?
庚武步履微顿,凝眉望过去,只见那‘小公子’生得瓜子脸儿,明眸皓齿,肤如冰清,左眼角下一颗泪痣楚楚,不是她关秀荷还能是谁?
“小女人家家的,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自己跑来。一群弟兄们住着,还得单独给她腾地方。”庚武肃着狼脸,精致嘴角却不由衷地掠过一丝柔情——女人说到底都是水儿做的,男人疼了她,久了再硬的心肠她也被融化。看从前多少狠心,把她堵在金织桥头,忍不住多亲了她一口,便眼眶红红地掴着掌儿要打他。现如今才去过一封信,忽而人就来了,竟已然对他这般“熬不住”——怕秀荷滑倒,连忙几步往那“福庆”号船下踅去。
“傻瓜,不怕崴脚便大胆跳下来。”
船板又湿又斜,秀荷想要直接跳又怕摔,正犹豫着,忽而眼下多出来一双长臂。她尚不及看清他模样,一股熟悉的清爽味道已然遁入鼻翼,脸一羞,整个儿便随了他的方向扑去。
“找了你半天也不见人影,还以为你把我忘了。”秀荷攥着庚武肃净的衣襟,娇嗔剜了他一眼。
“谁人教你穿成这副模样,像一只笨鹅。”女人柔软的碎发拂过耳鬓,庚武把秀荷娇-躯离地托起,看她做着男儿新鲜打扮,眼中都是夫妻相见的欢喜,不由心中柔情漾开,好笑正了正她的帽檐。
“信中才与你言及‘必速归来’,如何四五日的工夫都熬不住?开始不听话了,看为夫罚你。”
耳垂被他唇齿磨得微痒,秀荷仰头睇着庚武清瘦下去的隽颜,心中疼他辛苦,羞恼捶了他一小拳头:“无赖,明明白纸黑字‘必速同来’,此刻又装糊涂。嫌我丑,不欢迎,那我可回去了,不耽误你勾搭‘小娘们’。”
挣扎着跳下地,揩着衣摆笨拙地要往船板上走。
那腰儿臀儿曲婉,做惯了江南女子的水柔,忘了此刻扮作的是男儿模样。
晓得这女人惯爱弄姿拿乔,庚武心中好笑,猛地又把秀荷托进了怀里:“怕不是弟兄们趁我不注意改了字儿,既是来了还能走去哪里?……留下来陪我。”
那末了的一句忽然喑哑,睇见他眼中潋滟的倒影,全是自己。秀荷脸一红,拧了庚武一把:“我就住一晚上,天一大亮就回去,不给那没良心的添麻烦。”
却哪里会痛?明明舍不得拧他,庚武托在秀荷腰谷处的掌心忽而收紧,好整以暇地勾起精致唇角:“住一晚上,便叫你舍不得再把为夫丢下。”
随后赶来的阿晓站在漆红木栅栏外,看见庚武与一名俊秀公子眉目含情,不由怪声道:“嗨,那个小男人是谁?怎么他们看起来好生相熟。”
阿枫解气地撇撇嘴:“谁知道,指不定好男-风,你不会自己过去问他?”
“帮头要出去?”
“唔。你给老子看好地盘,要是其他道上的敢来闹事,派人去西街芙蓉客栈告我。”疤脸含着水烟斗,一身正经商贾装扮,正要上轿子,抬眼见阿晓着一身栗色的新褂子,两瓣儿屁股在褂子下突翘,眼睛就移动不开。
“两个在看什么?见了老子不哈腰也不行礼,按规矩可要剁一根手指头警示。”疤脸眯着浊眼把阿晓上下瞄看。
老色-胚,烂死你。
疤脸男女通吃,那玩意儿上不晓得沾了多少花儿柳儿的脏病。阿晓心中骂着,面上却赶紧扯出来笑脸打圆场:“嘿,帮头好,帮头吉祥……小的在、在看那边那个公子!娘娘腔样的,好不面生,在想要不要过去讹他一笔!”
疤脸只当她胡扯,一边睨着她晃荡的胸脯,一边语调阴阳怪气道:“听说最近在帮那姓庚的撸-活,若是缺钱买衣裳,就去仓库里和老子说。想要什么,老子都给你买。再要和帮外人扯不清,小心封了你沟子。”
去他仓库里人生就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