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林延潮穿越前那个时代,黄河已是大治,几十年再也没有酝酿成大害。而现在治黄河的思路,仍是沿用明朝时设立缕堤,遥堤以束水攻沙,以及放淤固堤这两个办法上。
今人受益,却乃无数古人水利工作的智慧结晶,大家都享受着潘季驯与这‘无名秀才’的遗泽。
林延潮于河堤上踱步片刻,忽道:“不对,本官看这遥堤内,虽有淤积,但也不甚严重,这大堤所修不过数年,怎会有沙淤冲垮之说?这其中有什么详情,你与我如实说来,不可隐瞒!”
黄县丞没有料到林延潮如此精明,一眼就看出其中的门道,仓皇失色道:“回禀司马,下官只知修河,其他的都不知情。”
林延潮察言观色,知黄县丞必定有所隐瞒问道:“黄县丞是什么出身?”
黄县丞垂头道:“原本是本县县学附生,当年科考时提学说我,文章不通,降为五等,差一点夺去襕衫。下官向潘河台荐‘束水攻沙’后,潘河台保举下官出仕为官,从小吏干起,十几年没什么大错,终于升任县丞。”
林延潮不由感叹,这等奇才,在后世完全可以成为一名部委领导,都要膜拜的技术大僚。但在科甲出身大于一切的明朝,他只能委屈在区区县丞的位置上。
林延潮虽是三元出身,但最佩服就是这等技术官员。
什么是事功?不是读书人都读事功学就是事功了。潘季驯,黄县丞如此官员才算真正的事功。可潘季驯能青史留名,是因为他乃两榜出身,最后才官至河道总督,工部尚书。
这位黄县丞却因出身,湮没在历史长河中,甚至连姓名都不能留下一个。
谁会关心一个虞城县县丞叫什么名字?
林延潮心底虽这么想,但仍是板起脸道:“黄县丞秀才出身,能有今日,着实不易。若继续隐瞒下去,是什么后果,不用说,你也明白。”
黄县丞一生醉心于治河之事上,于其他不甚精明,哪知林延潮这是在诈他,顿时吓得不知所措道:“回禀司马,下官,下官……”
林延潮顿了顿道:“黄县丞仍是不愿说?那也好,本丞不勉强,只是此事到底谁之过,本丞迟早会查出来。你若愿说,本官随时恭候,否则就是知情不报。”
说完林延潮拂袖从堤上离去。
黄县丞在林延潮身后,反复地念着林延潮几句话,早已是吓得魂不附体。他见林延潮远去不由跺足,然后追道:“司马,司马……”
到了堤下,县里的顾主薄见了林延潮与黄县丞不快的样子,心底一喜。
眼下这虞城县知县空缺,顾主薄托人在上面活动,只要吏部不空降官员过来,那么下一任虞城县知县,就是从黄县丞,顾主薄中一人升任。
至于林延潮眼下以同知暂署府事,就是虞城县知县的直属上官,朝廷要任命虞城县知县,必然要征询他的意见。
若是黄县丞恶了林延潮,那么顾主薄升任虞城县知县,就有七八成把握了。
见林延潮从堤上走下,顾主薄迎了上去道:“司马,方才县里来传话,宴席都已是备好了,知司马要驾临鄙县,下官特意到开封府请了一名闽地来的厨子,今晚司马就能吃上家乡菜。”
林延潮闻言点点头道:“顾主薄真是有心了,这点事都记挂在心上,还专程去了省城一趟。”
顾主薄闻言大喜道:“上宪的事没有一件是小事,我们作下官的,当然要事事放在心底。”
林延潮失笑道:“顾主薄真能说会道,不过你的好意,本官要却之了。”
顾主薄惊讶道:“司马,这是?”
林延潮问道:“离大坝最近的村子叫什么?距这多远?”
一旁县衙吏员道:“是高家集,离这七里远。”
说完这吏员又笑着道:“小人的娘舅就是高家集人。”
林延潮闻言笑着道:“那正好,咱们就去你娘家,今晚住在那。”
众人心底讶异,但林延潮身为一府最高官员,他的话哪有人不敢造办。
于是顾主薄立即派衙役去高家集打前站。
一行人往高家集而去,众人中唯独黄县丞一人,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