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1 / 2)

且说元朝时候,高丽王族与元帝关系十分密切,高丽国王进贡王室贵族的女儿给元帝为妃,元帝也把皇族的公主下嫁给高丽国王为后。作为陪嫁的高丽人因此就在大都城里住了下来,仗着皇室的宠爱,贩售冷面,后来更声称面条这种食物是高丽人发明的,六九城里广而告之。这就引来了山西削面、陕西臊子面、湖北热干面、河南烩面等种种饮食行会的不满。这些地方又大多是民风剽悍之处,几个头头曾经纠集人手去冷面店寻衅滋事,可开打以后才知道原来高丽算是色目人,受到朝廷的庇护。遭了蒙古兵几番镇压之后,大家只能偷偷下手,在德胜门外四道口这种高丽人聚集的地方瞅不冷子砸块黑砖什么的。直到洪武爷建立大明朝,元帝北蹿,高丽人也一度失势,这才着实消停了一段时间。

可后来谁料想,高丽大将李成桂谋朝篡位,改国号为朝鲜,向大明朝称臣,受到洪武爷、建文帝和当今永乐天子的表彰——永乐爷好几个妃子就是从朝鲜送过来的。于是这些高丽人改名叫朝鲜人,重新又抖了起来,械斗再开。两拨人打打停停,生意都受到很大影响,后来双方行内的长者想出了这么一个蹴鞠的办法,约定每四年就举办一场蹴鞠比赛,五局三胜,输家要给赢家打四年招牌。

捧灯看见边上有好事之徒立下了盘口,就也打算掏几文铜钱出来下注,结果被刘鉴一暴栗打在后脑上,这才怏怏地把钱又收了回去。

刘鉴对蹴鞠没兴趣,只想去骰子饼店里吃饭,可是捧灯连说:“就快完了,就快完了。”赖着不肯走,他也就只好站定了脚跟围观。蹴鞠这种竞赛,本是中华的古老运动,分成两方,每方各有五人上场,以将皮球踢进对方高杆洞内算得分,三柱香的时间,分多者为胜。刘鉴看那第三柱香都快到头了,心说那就略站一站也无妨。

场上比赛非常激烈,朝鲜人的动作诡异无比,皮球仿佛沾在脚尖上一样,进攻极其犀利。相比之下,汉人的招数却朴实无华,只是不断把卖弄技巧的朝鲜人皮球抢下,三传两递就到了高杆前面。可惜得很,虽然攻势猛烈,但每每踢不进去,转瞬之间就被朝鲜人连赢了三球。

刘鉴听旁边一位老者慨叹说:“这都十六年了,就是赢不了他们。恐高症呀,真没办法!”刘鉴笑着问:“什么恐高症,您是说恐高丽人是种病症?”老者瞥他一眼:“不是恐高丽棒子,是恐这高处的球门洞,临门一脚臭不可闻!再过些年,恐怕高丽人会说连这蹴鞠也是他们发明的了……”

刘鉴看汉人队中有条大汉,招数精湛,动作灵活,本方十个球里面倒有九个是他进的,这人面生得很,不象是卖面食的。可惜此人虽然英勇,他的队友太不成器,最终朝鲜队还是以大比分赢了中国队。看客们骂骂咧咧,连喝倒彩,全都满脸沮丧地转身离去。

刘鉴还在人群里看到了安东尼老板,原来他也是蹴鞠的爱好者。刘鉴和捧灯走过去打招呼,安老板一边把他们往自己饭铺里让,一边嘟哝说:“太臭了,太臭了。赶明儿个我也组个球队和朝鲜人踢。”

捧灯笑着问:“你组个球队,起什么响亮的名字?”

安老板想也不想,回答说:“就叫‘曼莲’,怎样?”

捧灯没听清楚,追问道:“为啥叫‘曼联’?”

安老板听捧灯一问,神情突然一转,竟然变得有点腼腆:“嘿嘿,其实我下个月就要拜天地了,新娘是说的隔壁包子铺老板的独生闺女儿,小名叫曼莲……就让高亮当队长,他球踢得最好。”

捧灯听了,连声恭喜。刘鉴心思却不在这事儿上面,他只是若有所思地问安老板:“你是说刚才中国队那个踢得漂亮的高个子,他叫高亮?”

“对呀。是个瓦匠,他们请来的外援。”

等两人从小街回来,捧灯一路偷吃安老板给刘鉴打包的披萨饼,还没到柏林寺,已经脸皮发涨,胃酸想吐了。他还问:“尊、嗝、主,您、嗝、为啥盯上了那个高、嗝、高亮?他身上可有什么、嗝、蹊跷么?”

刘鉴斥责道:“你还是个孩子,哪儿吃得惯这个,那么贪嘴,怎么不噎死你?鞑子吃奶,便好象你我吃菜一样,是顿顿不可少的,鞑子主了中原,江北人也很多习惯吃奶,你自小儿跟我去了京城,算得上半个江南人,吃多了奶肯定会胃疼头昏。我嘱咐你几次了?记吃不记打的东西!”

捧灯苦着脸,喏喏连声,到了没能套出主人的话来。一夜无话,第二天刘鉴一早就出门去马将军胡同新建的府学衙门办事,完了又绕到顺天府文庙去逛了一圈,直到晚饭后才回柏林寺。庙里和尚奉上茶,掌起灯来,捧灯这才得着机会问:“尊……爷您怎么不去救那老书吏?”

“莫急,”刘鉴就灯下摊开张宣纸,正要提笔记些什么,随口回答,“七月之内,他不出门,就没祸事。等过了七月,我自有法子救他性命。”

捧灯笑嘻嘻地凑近了问道:“爷,这两日遇着好些事,爷您也讲了好多话,如山如陵,满坑满谷的,小的实在记不清,听不明,您仔细给小的解说解说吧。”

刘鉴瞪他一眼:“不要乱用成语——你要我解说些什么?”

捧灯听问,急忙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片来,递到刘鉴面前:“小的听不懂的,都在纸上记着呢,爷您且一一道来。”

刘鉴一边端起茶碗来喝,一边看那张纸,只见上面写着:

“沈万三、八七四,王远华、稽疑司,诚意伯、姚少师,找海眼、白浮泉,刘秉忠、万岁山。”

刘鉴“噗”的一声,一口茶喷出来,把纸都打湿了。他不禁哈哈大笑:“还有辙有韵的,你在作三字经吗?”

捧灯腆着脸笑:“小的不懂合辙押韵,只觉得这么着排起来,读得朗朗上口。”刘鉴笑过了,却又一板脸,提起笔来把“王远华、稽疑司,诚意伯、姚少师”这两句划掉了:“这张纸要是落在别人手里,光这四个名字,就能要了你的小命去。”

他放下笔,捡起扇子来摇着,仰头想了一想,缓缓地解释说:“这事儿要从北京城的来源讲起。当初禹王分天下为九州,这东北之地,统归着幽州管辖,因为僻处荒远,加上水质很差,也称苦海幽州。北京是幽州的中心,春秋时候为燕国都城,名字叫蓟,秦汉则属广阳国、广阳郡,隋唐就叫幽州。宋代幽州先后被辽、金所占,改名南京析津府、中都大兴府,都是外族的陪都……”

捧灯有点不耐烦地催促说:“爷,这些故事,书上全找得着,您且说那找不着的。”刘鉴又抬起扇子来轻敲了他脑袋一下:“你要多读两部书,就知道普天下大小事,书上都找得着。你自己个儿读书去吧,我不讲了!”

捧灯慌了,急忙打拱作揖:“小的无知妄语,尊……爷您莫怪,还请讲下去吧。”

刘鉴横了他一眼,然后优哉游哉地砸口茶,这才继续说:“到了金海陵王的时候,迁都大兴府,也就是现在的北京城。工程才开始,有个看风水的就说:‘苦海幽州是有龙气,可惜这条龙乃是作恶的孽龙,少了镇龙的法宝,城池难以完工,就算完工,也会妨主。’海陵王不信这个邪,花了整整三年时间终于把城修好了,一时高兴,就把那进言的风水师傅推出去砍了头……”

捧灯听故事渐渐入港,心里激动,不由得插嘴问:“我听说那金海陵王不得好死,可是叫孽龙给吃了吗?”

刘鉴笑着回答:“龙气、孽龙,本是术士们的比喻,哪里真有那种怪物跳出来吃人呢?可是城虽造好,没有镇物,肯定会妨主。果然,海陵王其后不久就发兵侵宋,结果在采石被宋大将虞允文打败,后方也闹起政变,他终于落个死无葬身之地。

“那在后方造反的,就是金世宗完颜雍,也算是一代名君。他在大兴府登基以后,召集天下智能之士修改城池,想要镇住那条孽龙,就有人提议说:‘属国蒙古境内有一座山,龙气旺盛,不可不平,恐生后祸。’于是金世宗就派人去查勘,一看这座山并不大,干脆就铲平了搬来大兴府,堆在大宁宫里——喏,就是现在的万岁山。

“万岁山是能镇住孽龙,可是它也引了蒙古鞑子入关,最终灭亡金朝。元世祖忽必烈仍然定都在这里,改名叫大都,为免重蹈覆辙,他找了紫金山邢台一派前来修城……”

“呀,对了,”捧灯惊呼道,“我却忘了把那什么行台走台写在纸上,这个小的也搞不懂呢。”

蹴鞠

蹴鞠是中国传统的体育项目,最早见于《史记?苏秦列传》,里面提到过“蹋鞠”,蹋就是蹴,也就是踢,而鞠是指皮球。

以后一直延续到唐代,蹴鞠运动的形式开始变得丰富多彩起来:有双球门踢法,有单球门踢法,还有无球门踢法;一人或几个人单独踢叫“打鞠”,两人对踢叫“白打”,三个人以上叫“场户”,比如“三人场户”、“四人场户”,等等。到了宋代,双球门踢法逐渐减少,单球门和无球门踢法广为盛行,开始从体育运动向杂技表演转化。此外,还出现了职业球队和职业球员,提倡职业道德和运动卫生。

明、清两代蹴鞠运动逐渐衰弱,职业球员和球队已很少出现,更多表现为杂耍团中的个人或多人表演项目了。

第六章、小八臂(1)

捧灯问起“邢台”,刘鉴微微点头:“邢台就是现在的顺德府,邢台紫金山书院精研工程数术,辅元的名臣刘秉忠、张文谦、张易、王恂、郭守敬等人就都出身在那里,这些人造诣之高,妙参天文,恐怕连诚意伯和当今的姚少师也难以企及。且说元世祖请刘秉忠出山建城,刘秉忠整整勘测了九九八十一日,这才动手绘图,又花了九九八十一日,图谱才算基本画完。按他的意思,要造一座八臂哪吒城,才能镇服孽龙……”

捧灯抢着说:“这个小的听说过。北京城正南正阳门就是哪吒的头,城东、西开门是哪吒的耳朵,正阳门里两眼井是哪吒的眼睛,正阳门东边的崇文门、朝阳门、东直门、光熙门,是哪吒半边身子的四条胳臂,正阳门西边的宣武门、阜成门、西直门、肃清门,是哪吒的另外四条胳臂……”

刘鉴冷笑着说:“你倒知道得不少呢。且不说元大都正南开门叫丽正门,崇文门原名文明门,宣武门原名顺承门,朝阳门原名齐化门……算了,说多了你也记不住,便说这拿门数应着哪吒头眼八臂,纯是江湖骗子口,也不知道你从哪儿听来的?!”

捧灯缩缩脖子:“小的是听城里一个白胡子老头儿说的……原来都是瞎扯吗?”

刘鉴轻摇着折扇说:“八臂哪吒城奥妙无穷,就连我也只能窥其一斑,那些村夫野老哪儿明白?所谓八臂哪吒,是指宫殿、城门都用《易经》里的词汇为名,并以八样物事镇在京城四周,呈拱卫之状。这八样物事我也无法一一探晓,就知道万岁山合着北方辰星,太液池合着西方金星。所谓金生丽水,因此西边儿要挖个大池子,刘秉忠还教郭守敬引了昌平玉泉山的白浮泉来,以定水文。水则生木,所以北方起万岁山是假,山上植树八百七十四棵,是为锁水之数……”

捧灯恍然大悟:“原来打沈万三那八七四棒,这讲究还是前朝传下来的哪!”

刘鉴用折扇轻点着桌案,缓缓说道:“当年刘秉忠就说,这八臂哪吒城必须身裹重甲,方可保证王朝万年,斯所谓‘谶言若以砖石裹,长似天王衣甲兵’是也。否则,他植树锁水,只能保证八百七十四个月太平。可惜当时元世祖还没能平定天下,库帑不足,只能暂时用土筑墙,本说等天下太平、府库充实了,再改了砖墙。可谁成想其后阿合马被杀,兴起大狱,张易正担任着枢密副使,受到牵连被砍头抄家,紫金山一派就此失势,用砖筑墙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些史事,捧灯听了也不懂,只是追问:“刘秉忠呢?”刘鉴掐着手指一算,回答说:“他早在那八年前就过世了——且说这八百七十四棵树,一棵树锁水一月,合为七十二年零十个月,大都城从至元四年四月间动工,到元顺帝至元六年二月正好合数,那一月脱脱发动政变,废了他的叔父伯颜。都说元末群雄并起,根子就正在脱脱的变钞和开河上。”

捧灯明白了一小部分,大部分还是糊涂的,他瞥一眼自己先前写的纸条,又问:“此刘秉忠、白浮泉、八七四、万岁山,并苦海幽州、八臂哪吒城,小的知其……大致上算明白了,就不知道那被打死的沈万三,究竟是不是京城的沈万三呢?找海眼又是指的什么?”

刘鉴回答说:“沈万三只是借个名字而已。白浮泉大大有利于北京城的水脉,然而那水脉却是胡人的水脉,必须予以封堵,不让它再流进北京城。可是北京本就缺水,不引白浮泉,又引的什么呢?这苦海幽州下面,据说本有暗流无数——要不怎么叫苦海——暗流涌出地表,那就是海眼了,都说海眼一开,要发大水。既要撇开白浮泉,必须另找着个海眼,开其一半,不使闹灾,才能建起新的八臂哪吒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