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有些醉意,阿美晃着手里的酒杯凑到钟艾身边,另一只手捏了捏她的脸,借着酒劲儿啧啧感叹:“唉,到哪儿去找你这么上镜的脸蛋啊!你们那位薛教授真是脑抽了,可别到时给我们弄来个颜值低的嘉宾,还得连累收视率……”
说到沈北最关心的收视率,他的表情依旧淡淡的,仿佛他所关心的事情已经一锤定音,再没有任何更坏的结果可以激起他心中的波澜。垂眸啄饮间,他的眼神被手中清酒熏得愈加幽淡。
钟艾在跟阿美碰杯的一瞬间,不自觉地侧眸瞅了瞅他,视线在沈北脸上微微一晃,她就看见他身侧的包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一道缝隙。
门缝太窄,她看不清门外的人,只瞅见一小截白色的裙摆在门角轻轻晃动。雪纺布料垂感极好,薄而轻,一直垂到女人纤细的脚踝。那片白纱似的料子像是随时要顺着门缝飘进包房,又像是在那里站了很久,始终踯躅不前。
谁在门口?
钟艾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放下酒杯,对阿美说:“我去下洗手间。”
不料,就在她站起身的一刹那,虚掩的门缝陡然合上。不知是门外人逃离得太过仓促,抑或是因受到某种刺激而导致手指发抖,关门的动静有些大。
钟艾腾一下拉开门,门外是宽敞的走廊,后现代风格的壁画在射灯照耀下,被镀上一层淡雅的光晕,偶尔有传菜的侍应生经过。钟艾放眼看过去,压根没见到白裙佳人,只有一抹飘逸的裙摆从转角处一闪而过。
钟艾本能地抬脚追上去,一路疾步如风,一路与侍应生擦肩而过,一路追到楼梯口,她终于看清白裙女人的背影。
她掩不住眉目间的错愕,“雨兮?”
白裙女子应声顿足,却没有转身,整个人仿佛被瞬间按了定格键。
“你怎么……”钟艾绕到她身前的一刹那,硬生生地住了嘴。
杜雨兮一张脸毫无血色,惨白得就像是纯白色的倾世瓷器,仿佛轻轻一碰,紧绷的精致五官就会碎裂满地。
钟艾摇了摇她单薄的肩膀,拧眉问:“你又出现幻觉了?”
杜雨兮虚妄地摇摇头,咬着嘴唇,愣是发不出一个音节。
不是幻觉,这次是真的。
包房里,那个模糊又真切的侧脸是他吗?
是那个日日夜夜出现在她幻觉里、梦境里,让她相思成疾、心力交瘁的男人吗?
上一秒,杜雨兮从那道狭窄的门缝里看到的情景,此刻被无限拉大,大到足以填满她空白的大脑。那个男人清朗鲜明的眉宇,英挺俊秀的鼻峰,弧度美好的嘴唇……一切的一切,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明明是她那么熟悉的,熟悉到曾经她伸出手就可以碰触到。可现在呢,她却连走上前说声“嗨,好久不见”的勇气都没有。
杜雨兮靠在楼梯围栏上,痛苦地闭上眼睛。
从加拿大回来b市这一年,她想象过无数次再见到沈北时该做什么、说什么,但到头来,她却在记忆、幻觉和现实融合的那一秒被某股巨大的悲伤紧紧束缚住,就这样溃不成军了,只能转身落跑。
钟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权当对方犯病处理了,她搀牢雨兮的手肘,“我送你上楼休息。”
雨兮点点头,殊不知两人刚刚抬起脚,一副清醇中透着微醺气息的男声从身后传来,“钟艾,你在这里做什么?”
不经意的回眸,杜雨兮顷刻如遭巨震,清瘦身子骨猛地打了个晃儿。
钟艾赶忙紧了紧手上的力道,扶住她,转身对沈北说:“我朋友不舒服……”
沈北听不清她说了些什么,耳朵里像是钻进只蜜蜂,嗡嗡乱响。一瞬间,他的目光顿住,牢牢地粘在杜雨兮那张苍白的脸上。不期然的眼神交汇,他来不及看清这女人眼里承载的悲伤和震惊,已经本能地别过了脸。
没想到出来找钟艾竟然碰上故人,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他甚至不知自己该以何种心态来面对这个女人。
钟艾见两人都钉在原地,只好介绍说:“雨兮,这位是沈北,笑笑的爸爸。”她又朝沈北挑挑眉,“这位是杜雨兮,上次就是她带笑笑出去玩的……”
笑笑……
杜雨兮的心脏没来由地狠狠一抽,魔怔般喃喃自语:“原来他叫沈笑。”
他们的儿子steven,现在叫沈笑。
难怪她对那个甜甜地称呼她“雨点姐姐”的小家伙有种莫名的亲近感。短短的半秒钟,雨兮不知是该为母子共度的短暂时光感到欣慰,还是为近在咫尺她却连亲生骨肉都认不出而感到悲戚,以至于她心里五味杂陈,一句话也说不出。
沈北的眼神里带着酒精催生出来的黯淡,以及浅浅的嘲讽和厌恶。片刻的僵持,最终他沉默地转过身,大步流星离开。
没有错,他恨她。
到底是多深的恨,才会让这个男人在时隔五年之后,只绝然地留给她一道背影。
杜雨兮的视线一直在沈北脸上,因而并未错过他转身时那束冷淡的眸光,她心头一绞,抓在汉白玉栏杆扶手上的那只手渐渐收紧。上等石材带着天然的凉气,盛夏天摸上去很舒服,可她只觉一股凉飕飕的寒意顺着手心,猛往心口灌。
钟艾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沈北的背影,耸肩道:“雨兮,我们走吧。”
“……嗯。”
餐厅楼上有休息室,钟艾给杜雨兮吃了药,安顿好她,便离开了。本来她有些不放心,想多陪雨兮一会儿,可听到对方魂不守舍地说出那句“我想一个人静静”,她也不好久留。
回到包房,大家正在划拳拼酒,钟艾巡睃一圈,推了推醉醺醺的阿美,“沈北呢?”
阿美打了个酒嗝,含混不清道:“老大啊,他走了,说是身体不舒服。”
钟艾愣了愣,那男人刚才不还好好的么。
事实上,沈北不好,一点也不好,他感觉糟透了。
回到家,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客厅里的赛车道拆了。不是按照拼接痕迹逐块拆下来,而是直接用脚踩断。听着那异常清脆的“咔嚓、咔嚓”几声,沈笑当即哭成了泪人。
眼睁睁地瞅着自己花了两天时间辛苦搭建起来的车道,就这么毁于一旦,笑笑揪着沈北的裤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嚎啕大哭:“粑粑,不要,求你不要毁了它。”
似乎被“毁了”这个字眼儿刺激到,沈北的动作更狠,俨然一头发狂的狮子。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一切被摧毁时的那种感觉,何止是痛,简直绝望得要人命。
何姨闻声从厨房跑出来,一边帮忙拉住盛怒的男主人,一边如临大敌问道:“沈先生,您这是怎么了?您冷静一下啊。”她从来没见过这位温文尔雅的男人暴躁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