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再去上海卖的话,能够变成一百多块。
到底哪些银行能兑,他们自己去打听吧。
可是,她的目光越过窗户,落在走廊尽头小女儿皱巴巴的小脸上时,嗓子眼里头的话又被她硬生生地咽下去了。
“那你就按照兑给银行的钱卖给我吧。”郑大夫咽了口唾沫,“我现在身上只有三千块,本来是打算买个冰箱的。”
其实她没说实话,她带钱回娘家是想投份子钱进弟媳妇的养鸡场。
既然厂里头都不让丈夫出差,那来来回回倒卖国库券自然也不可能。
这件事既让夫妻俩失落,也无意间搬掉了压在两口子心上的巨石。
既然厂里头不让他们再挣国家政策漏洞的钱,那他们就顺其自然地停下来便好。
只是现在的钱越来越不值钱,放在银行里头待着还不如投给弟媳妇办养鸡场。
国家不是说了嘛,钱就像水,得流动起来才能创造更大的财富。
从回娘家之后,郑大夫跟弟媳妇两人都忙进忙出,也没找到机会坐下来好好说话,她自然不好贸贸然说起要投资养鸡场的事。
毕竟,亲兄弟明算账,大家庭中的小家庭尤其要注意钱财往来。
现在,郑大夫太阳穴的血管噗噗直跳。她决定先拿这笔钱低价买进国库券再说。
魏镇长一点儿意见都没有,立刻让会计数了四千块钱的国库券给她,还笑着给自己找补:“说不定到期之后照着利息全部兑钱呢。我这实在是缺钱用。”
郑大夫勉强扯扯嘴角:“希望如此吧。”
魏镇长打蛇随棍上:“你们厂里头要是有谁不急着用钱想买国库券的话,你就打电话给我。七五折,我们一律七五折出售。总共三万三的国库券,欲购从速啊。”
郑大夫模模糊糊地想,原来镇上超生罚款收了这么多钱啊。
就是不知道,到底扒了几家人的房子。
她离开郑家村的时候,魏镇长还再三叮嘱她一定要帮忙找国库券买主。
镇上现在困难,她是从港镇飞出去的金凤凰,无论如何都不能不管自己娘家的死活。
她心不在焉地应着,捏紧了包里头的国库券,脑袋中有个声音反复告诫自己:最后一次了,这趟去了上海换到钱,就再也不倒卖国库券。
车窗外的风景飞快地倒退,一如她的深思被丢在郑家村中。
郑大夫开始认真考虑,春妮跟芬妮眼下的情况,到底要怎么处理才合适。
进城无疑是最合适的安排。
至于芬妮的求学问题,留在港镇读完初中是最稳妥的。
老太、父母还有弟媳妇一直都很喜欢芬妮,留她在家中上完初中,他们也没有任何意见。
可是郑大夫还记得周教授跟她说的话,留在港镇的陈家人势必要承受更大的压力。
芬妮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哪里能受得住这些。
郑大夫无声地叹了口气,伸手捏捏眉心。
都进城的话,芬妮又该怎样解决上学问题呢。
小女儿总是将事情想的无比简单,可真正操作起来哪有那么容易。
城乡隔着道无形的天堑,农转非那么难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城里的学校凭什么接收芬妮呢?想进城上学的孩子可不止一个两个。
公交车开到下一站停下,上来的乘客兴致勃勃:“哎,你听说没有。港镇的那个赵主任被抓了嘞。”
“哎哟,人家被抓的时候早就当镇长了。你还拿老黄历说什么主任。”
先前说话的乘客拔高了声音,笑嘻嘻的:“嚯,说不定人家更怀念当革委会主任的时候。你晓得不,他可是睡遍了当年所有漂亮女知青啊。”
说这话的时候,他鼻翼掀动,鼻尖上的红痘痘都闪烁着兴奋的光。
“你就讲鬼话吧,农场兵团这种地方还有可能,深山老林的。不是枪毙过人嘛。咱们江州应该搞不出来这种事,睡一两个我信,反正推荐上大学,不出血上什么学啊。”
林蕊厌烦地扭过头去,不愿意听这些人以猎奇兴奋的口吻讨论别人的不幸。
然而车厢就这点儿大,他们还怕对方听不清楚自己的话,声音扯得跟破锣一样,恨不得用鼓槌拼命地敲。
“谁讲鬼话了,那《品花宝鉴》上写得清清楚楚。什么白莲濯水红玫瑰。”
“人家理他?他自己想太多了吧。”
“嗐,你别不信。你晓得港镇公社最早办乡镇企业的事吧,那都是城里头领导舍不得自己孩子吃苦,利用职权扶持起来的,然后安排子女进去上班,也算是下乡了。”
有权有势人家的孩子,公社自然不敢为难,把人安排进去点卯。
这家里头没门路,又吃不了下乡种田苦头的,当然就得自己想办法。
要么上面的口袋吃亏,要么下面的裤带倒霉,反正各有各使劲的地方。
后来事情闹大了,有人给中央领导写信反映,那个厂才停下来的。就是现在他们油泵厂的位置。
说话的人得意洋洋:“那《品花宝鉴》你看过没有?我可是托了人才抄到的。啧啧,《少女之心》比它差远了。你晓得他怎么说那个上大学去的女知青文秀吧,哎哟,白的唻。”
林蕊的心突然间抖了一下,旋即出离愤怒。
这个名字她记得,上辈子她去表舅爷爷家玩,听表舅奶奶(也就是舅妈)提起过女知青文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