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厂长面色凝滞,半晌才试探着问何半仙:“您老人家说说看,我是不是也应当把厂子交上去啊。”
现在报纸上各种声音实在太多,姓资还是姓社的问题,吵得不可开交。
胡厂长的厂子虽然挂着村办厂的招牌,但是他去年接手的时候,就直接花了一笔钱,在允诺不辞退厂里职工的前提下,将厂子赎买到手上。
林蕊听得眼睛都红了。
还是他们那边政府好讲话,这下子,厂子实际上就是他的私人财产。
胡厂长之所以能够成功,是因为当初他也是被硬逼着当这个厂长,当地镇政府有点儿求着他的意思。
林建明的情况不同,因为他本身就是体制内人。服从上头工作安排,是他必须得履行的义务。
胡厂长挥挥手,悻悻道:“没你想的那么好。这头上有没有红帽子,待遇差别可大了。”
以前镇上信用社好讲话,看他厂子有效应就给拨贷款。可是后来财政政策缩紧之后,任凭他厂子生产线再不停,银行都坚决不给他拨钱。
剩下的各种政策优惠更别提,压根就没他们厂的份。
这些也就算了,胡厂长最怕的就是自己会被当成走.资.派打.倒。
他可是正儿八经见识过厉害的人,一点儿也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冒险。
何半仙笑眯眯的,只慢条斯理地啃着只泡椒凤爪。
也不知道孙泽到底找了什么门路,竟然让他倒腾出了泡椒凤爪的真空包装技术。
他自己掏了三十万,林蕊跟苏木联合出资十五万,成立了家食品加工厂。
也是因为胡厂长说的情况,厂子就挂靠在港镇天骄食品厂名下,专门生产泡椒凤爪、泡椒笋、泡椒猪皮、姜丝凤爪以及酸菜凤爪。
搭着天骄饺子汤圆的顺风车,从投入生产到现在,销售业绩相当喜人。
这也算是近期唯一能够真正意义上让林蕊开怀的事情了。
少女神秘地朝胡厂长眨眨眼睛:“叔叔,我有一锦囊妙计,不知您可否有兴趣?”
胡厂长素来爽快,毫不犹豫地点头:“一口价,五千块,怎么样?”
“痛快!”林蕊竖起大拇指,夸奖道,“要不怎么说您将来肯定起码是电动自行车大王呢。”
少女啃了口泡椒笋,笑嘻嘻地讲故事,“上次我孙哥从外地回来,听说温州那边有种企业很有意思。它是一种私人与集体的和值方式,百分之三十挂着集体经济的牌子,百分之七十属于私人。对外,它还是有红帽子的嘛。”
胡厂长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拍着大腿道:“狗.日.的,温州佬就是温州佬,没有他们想不出来的招数。”
抬会崩盘了,私人集资借贷搞不下去破产了,他们就能把主意打到红帽子头上。
真他妈的绝了!
胡厂长又笑又骂了半天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失态了,赶紧朝林蕊赔笑:“大侄女,除了五千块之外,这回你在老毛子的地盘上所有的开销都是叔叔包了。”
话一出口,他又朝何半仙跟苏木拱拱手,“二位,您二位也别客气。咱好歹也算是来了洋人的地盘,总不能空手而归吧。”
现在一百五十块人民币能换一百块卢布。苏联的商品虽然外形不怎么美观,但出奇的结实耐用,而且价钱也公道,完全可以带回些礼物送亲戚朋友。
从黑河到对岸的布拉戈维申斯克距离相当近,林蕊在船上没晃荡多会儿,就听到工作人员提醒靠岸的声音。
一江之隔,两岸风貌大不相同。
此刻的苏联人似乎并没有感受到大厦将倾的惶恐,林蕊看到的每一个高鼻深目的人脸上都挂着快活温和的笑容。
翻译在前头带路,告诫大家出门在外,要时刻注意自己的形象,千万不要丢了国人的面子。
“尤其注意,不要违反纪律。去年就有个记者混在劳务出口团里头,在人家地盘上到处采访。结果被克格勃发现了,人家跟咱们发外交照会,差点儿断了劳务出口的道儿。”
林蕊吐吐舌头,小声嘀咕,她就是想问,也得会说俄语啊。
“原来咱们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蕊蕊竟然不会说俄语。”大表哥头上戴着顶帽子,鼻梁上架着蛤蟆镜,笑嘻嘻地大步过来打招呼。
他殷勤地伸出手要跟何半仙握一握,表示要给半仙接风洗尘。
林蕊笑着朝大表哥做鬼脸,理直气壮:“学以致用。俄语又派不上什么用场,我学了干嘛。”
大表哥立刻亲昵地拍拍她的脑袋,摇头道:“哎哟,那你可就想错了。这学好了俄语作用大的很。你看,最起码的,能够当导游当翻译吧。”
现在中苏两边的旅游线火爆的很,财大气粗的苏联特权分子当然不在乎,可以直接飞去美国欧洲看新鲜。
对于大部分国内老百姓来说,一江之隔的中国就具有无穷的吸引力。
在那里,他们能够买到物美价廉的生活用品,而且中国人对他们很友好。
中国人对苏联老大哥的好奇心,不也是一样的嘛。
大表哥看着江上的游船,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这个速率不行,十倍的量都不够。”
且不说双方贸易互补的优势,单是旅游业发展,就能有力促进经济交流。
林蕊笑嘻嘻地送上自己从国内带给他的礼物,调皮地冲他眨眼睛:“那就要看大表哥你的能耐了。”
大表哥但笑不语,朝自己不远处约莫五六十岁年纪的男人微微鞠了个躬,主动介绍道:“教授,我接到我的朋友了。”
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也朝大表哥回礼,然后冲林蕊等人点点头,走向了游客队伍。
林蕊好奇道:“他也有亲友在这条船上吗?”
“他是去给外贸公司的人当翻译。”大表哥漫不经心地回答,待瞅见她包里头放着的泡椒凤爪,好奇道,“这是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