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步天骑出事之时,你在何处?”
轻而缓的一句话落定,嬴纵揽着沈苏姀的手骤然一僵,沈苏姀自然发现了嬴纵的不妥,她从他怀中退出半分,抬睫朝他一望,那黑漆漆的眼瞳之中尚有两分水色未曾褪去,樱粉的唇色此刻有些微微的泛红,一眼望定,眼底疑窦深重,嬴纵忽然就明白过来今日她的反常从何而来,墨蓝的眼底闪过两分暗芒,嬴纵抬手落在了她颊上。
她的面上还有氤氲的烫意,他稍稍磨挲一瞬眸光微暗,“问这个做什么?”
他并不答,却反问她。
沈苏姀眸光半眯,“沐沉是如何到你身边的?”
沈苏姀问的直接,嬴纵看着她的眸色愈发深沉,微微沉吟一瞬,“你听沐沉说了什么?”
沈苏姀唇角微微一抿,“沐沉对你死心塌地,怎会对我说什么!”
嬴纵仔细的看了看她面上的容色,落在她颊上的手带着两分留恋似得久久不愿落下,“这个答案……对你很重要吗?”
沈苏姀被他低沉的语声问的心头微滞,她愣了愣,一把将他的手从自己颊上拉下来,眸光深沉而笃定,“当年是你救了沐沉。”
嬴纵眼底闪出一点星芒,见他并未反驳,沈苏姀又退开半分,挺直了背脊看着他。
“为什么?”
当年的他不该去就沐沉,别说是沐沉,便是步天骑的任何一人他都不该去救,更何况,更何况那个时候沐沉穿着的是她的战袍,他没可能救沐沉,可又有什么可能去救她呢?
“巧合。”
嬴纵静静的看她半晌,最终落下了这两字,沈苏姀听着那“巧合”二字心头一跳,而嬴纵看着她面上表情的变换一双眸子里的颜色却愈发沉暗,但凡有一点记忆,此刻又怎么会露出如此惊疑不定的表情,她心头定然怀着千般怀疑万般猜度,可依她的性子,必定是不会就此算作了断的,果然,稍稍一默沈苏姀又开了口。
“怎是巧合?”
沈苏姀强压下心头的不安,话音甫一问出口一颗心就提了起来,嬴纵的眸光深重而悠远,好似能摄心似得看的沈苏姀只觉得时光似乎在此刻停了住,某一刻,嬴纵声音极轻极轻的开了口,“因我欲救的本不是沐沉。”
耳边轰然一声炸响,沈苏姀黑漆漆的眸子陡然睁大,看着嬴纵樱唇微动却是说不出话来,嬴纵眼底的暗芒一点点的淡去,深邃幽寂带着忍而不发的哀伤,他欺身而近,将她缓缓抵在车壁之上,“我欲救的,是沐沉的主子,我不愿叫她死。”
他离得她极近,恰似适才吻她那般,可此刻他眼底并无爱欲,深若渊海的眸子里仿佛深深沉着不可拔出又刻骨铭心的哀恸,定定看住她,似要将她刻进眼底再不放开,沈苏姀脑海之中一片空白,他那一字字的话语落在她心头,她便是不愿意信,却也不能不信了!
“为何不愿叫她死……”
他怎会不愿叫她死,他应当恨她憎她,怎会不愿叫她死!
沈苏姀看着嬴纵那双眸子脑海之中思绪一片烦乱,那些诡异的梦境骤然蹦出,一时叫她心中生出几分惶然不安来,有什么地方不对了,到底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想到自己那半年时间之中恍惚的记忆,沈苏姀心头呼吸一窒,她到底忘了什么?
沈苏姀拢在袖子里的拳头陡然攥紧,双眸微狭极力的去想到底有什么被她弄忘记的,可刚动了这个念头,太阳穴周围便是一阵阵的跳疼,咬了咬牙,沈苏姀仍不愿放弃,可脑海之中的空白并没有因为她的坚持而消散,等着她的只有脑袋被千虫万蚁钻蚀的痛,眼前晕光一闪,连嬴纵的脸也在渐渐变得虚无!
不知不觉便有冷汗顺额而下,嬴纵见她的异样眉头顿时紧皱在了一起,落手在她腕上,她的脉搏分明又是正常,赢走捧住她的脸语声陡寒,“怎么回事?!”
沈苏姀深吸口气,咬牙看定他,“你还未答我!”
嬴纵使劲的抿了抿唇似在犹豫,沈苏姀背脊挺直的靠在车壁之上,不过一瞬面色已是惨白若鬼,再一低头,她的手正紧攥着他的前襟,看着那泛白的指节,嬴纵骤然明白正有什么折磨着她,亦顾不得她要的答案,转头便喊向外面,“回宫!去太医院!”
他们的王辇早就已经出了宫,嬴纵看出她的异常,可他并不善于医术,当下便想着先回宫为她就医,然而话音刚落沈苏姀的手已经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嬴纵转过身来,沈苏姀面上好似被水洗过,眉头紧皱唇角紧抿,极费力的摇头,“不去!”
嬴纵眼底骤然做怒,一手揽住她的腰并不言语,沈苏姀感觉到外面的容冽正在掉头眉心凝的更紧了些,被那疼痛折磨的僵直的身子缓缓一抬,下一刻堪堪落在他怀里,嬴纵微微一愣,沈苏姀已有进气无出气的道,“太医院……无人……无人能治我……不去!”
“那你告诉我,谁能治你!”
嬴纵的语声是沈苏姀从未听过的急骤,沈苏姀听着他的话缓缓抬眸,她的视线已不那么清楚,却仍是想看看嬴纵此刻怒容到底是何种颜色,她唇角极其费力的撤出两分苦笑,“无人……无人能治……但凡想起前事总是……总是如此……”
“唔!”
低低一声闷响,倚在他身前的沈苏姀骤然攀住了他的肩头,嬴纵心头正有一震,下一刻肩上便传来一阵巨疼,沈苏姀一口咬在了他肩上,隔着那层墨色的王袍堪堪咬出两分血腥味来,她没有哪一次是想此刻这般紧紧攀住他好似救命稻草一般的不愿放,那疼不逊于刀剑之伤,可嬴纵此刻心底却好似能开出花来,他那好似覆着一张冰凌面具的面容上缓缓色变,只有沈苏姀急促喘息的车厢之中好似又响起了冰凌碎裂的“喀嚓”声,终于,嬴纵眉目一柔,双臂一紧将她圈在了自己身上!
沈苏姀这一咬好似使出了全身的劲力,恰因如此那脑袋之中的疼骤然一盛,嬴纵直觉怀中之人陡然一震微颤,继而肩上的疼一松,她僵直的身子亦缓缓的瘫软了下来,她的身量娇小,嬴纵的手微微一松她便缓缓滑至了他胸前,那张小脸无意识微微仰着,双眸紧闭,紧皱的眉头仍旧没有完全松开,好似昏睡之中亦受着疼,嬴纵看着沈苏姀惨白的面色眸光几变,终是低低一叹将她紧紧收入了怀中,转头朝外,“回王府!”
王辇一路疾驰朝秦王府而去,王辇之外的容冽自然能将车中之话听见,便也知道沈苏姀定然是出了什么岔子,嬴纵一声令下,王辇的速度立刻快乐起来,两柱香的时间之后,王辇堪堪停在了王府之前,嬴纵将沈苏姀抱下王辇,一路朝府中而去!
容冽跟在嬴纵身后入了府,刚走出几步嬴纵便转头看了他一眼,“叫他过来!”
这个“他”是谁嬴纵并没有明说,可是下一刻容冽已经点头应声转身而去,嬴纵脚下步子不停,没多时便入了主殿,主殿之前清远和明生正站在那里,看到嬴纵面色冷凝的抱着沈苏姀而归一时都愣了住,且看着嬴纵此番的面色,似乎他们的沈姐姐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这边厢沐沉没多时也知道了沈苏姀再度入府之事,且听说沈苏姀重病在身不说,嬴纵更是挥退了所有人,沐沉心中有些讶异,想了想还是朝着主殿而去!
沈苏姀迷迷糊糊之中只感觉到有人在为她问脉,那问脉的手干燥而温暖,且没有厚厚的刀茧,必定不是嬴纵的,沈苏姀的思绪仍是混沌的,一时没想到为她问脉的人是谁便有一道似乎有些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听主子描述,侯爷这病倒像是蛊或者毒,可问脉却又没有半点不妥,看侯爷的面色,如此大的反应至少在脉搏之上有所表征才是,小人一时看不出远古所在,实在是奇怪的很!”
微微一顿,嬴纵的声音响了起来,“连你也看不出?”
那人略有两分苦笑,“主子不让王爷动针动刀也不准侯爷宽衣,小人确实瞧不出。”
室中微微一默,嬴纵又道,“一定就是毒是蛊?她……她如果曾经受过伤会不会有影响?还有……她似是想不清一些前事……”
嬴纵极少有这般说话犹豫的时刻,不由得让来人有两分意外,稍稍一默,来人这才略带推测的道,“主子所言确有可能,若是受伤太重伤了心脉或者脑袋也确有可能让人记不清楚事情,便是偶尔头疼也是有可能的,可是奇怪就奇怪在,侯爷的身上除了痊愈了大半的内伤之外并无别的不妥,若说其他的不妥,就只有体寒了。”
听到那“伤及心脉”几字嬴纵眸光骤然一暗,默然片刻才沉沉道,“你退下吧。”
来人点了点头,一阵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径直走了出去。
沈苏姀强撑着才保持了一点点的清明,随着室内骤然出现的安静,她仅有的一点意识极快的被冲垮,刚刚觉得他的气息正在靠过来,她的意识便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嬴纵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看着面色苍白的沈苏姀,耳边响起的是她强自克制的话语,但凡想起前事总是如此……她这样的经历本就已经是天下奇闻,若非得了师父之言他只怕仍不能尽信此事,怎生就偏偏忘了呢,还有这头疼之症,莫非是留下了什么隐患?
她总说他心性若鬼洞明四海,可这世上仍旧有他也想不通的事情,这事情,偏偏还大都与她有关,嬴纵唇角的苦笑加深,看了她良久忽而一叹,罢罢罢,他已不敢再贪心了。
师父之言……
嬴纵面上的苦涩忽的笑意一窒。
想到那回荡在昆仑山间的寥寥数语,他一时连苦笑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