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贞一时无言,好一会儿才反问:“那你说杜箴言能骗我什么?骗钱?我钱都在清风观呢!骗色?都说我长得丑,哪来的色让他骗?”
少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气道:“你是不是傻?别人说你长得丑,你就真丑了?就不兴别人嫉妒你,故意骗你?”
万贞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懵然看着少年。少年有些窘然的别过头去,耳根子竟然有些发红,咳了几声才道:“你这长相是怪了些,一般人是不怎么喜欢。但这世上的人千千万,在喜欢你这种长相的人看来,你长得娇姿艳异,容色殊绝……万一那姓杜的就正好是喜欢这种长相的人,你说他骗不骗色?”
万贞平时在这少年面前说话虽然不至于口无遮拦,但也确实是当成舒缓压力的一个途径,并没有特意控制,每有戏弄之语。但这时候她心中凛然,却不敢再开玩笑了,好一会儿才答道:“多谢关心,我明白了!”
少年一时还没意会到她话里的疏远,接着又道:“杜箴言才学不怎样,还受仕林排挤,日后前程有限,身份太差。你要真有心出宫,明年御前射柳时公勋子弟与会,你就去好好挑个中意的,小爷自会替你把事办妥,让你风光大嫁。”
万贞稍稍松了口气,笑道:“多谢你了!可是,我不做妾!”
能到御前射柳的公勋子弟,未婚的都是名门贵女的如意郎君,大把好姑娘争抢,轮不到她去做正妻。这一句不做妾,就算表明她的态度了,少年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却被她一句话噎住了,满面诧异的看着万贞。
皇宫里几千宫女,虽然允许结菜户、对食,但那都不算儒家法礼上认可的“人伦大道”。认真来讲,宫里所有的女子,除了长辈,不管有封无封,有宠无宠,尽是皇帝的妻妾奴婢。
万贞在这种大环境下,竟然还保有这种不做妾的想法,怎不让人惊讶?
偏偏她好像怕这少年不够吃惊似的,还补充了一句:“我不为人妾,娶我的人也不能纳妾!”
少年气急败坏:“喂!你知道能到御前演武的功勋子弟是什么身份,什么前程吗?帮你找个合适的嫁进去做正妻就已经很难了,还不让人纳妾!这媒是没法做了!”
万贞噗哧一笑,少年嗔怒:“你还笑!这是开玩笑的事吗?”
万贞回答:“我没有开玩笑。”
少年真晕了,茫然的问:“你说什么傻话?”
万贞摊手道:“你看,你都说我是说傻话了,那这事还有什么好讲的?总而言之,多谢你的好意,可是真的不必了。”
这少年突然来这一下,却是真的给万贞提了个醒,让她觉得原本并不着急的出宫事宜,一下变得有些迫切起来。现在她奉命联络两宫,又深受小皇子的信任,看上去风光得很。但那是因为小皇子现在还小,众人都不知道他究竟能不能平安站住。
若再等个三五年,朝野内外确定小皇子身体健康,智商在线。“皇长子”三个字的份量立即又要加重无数倍,到时她得到的这份信任可就太阻碍别人的上进心了,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届时只怕她的一举一动都要被人放大无数倍来挑剔,没事都要挑出事来,何况她本来就有事?
所以她若真想既平安,又风光,还不留后患的出宫的好时机,就在这三五年内。若是这几年不成,以后她即使能出宫,恐怕也要结不少仇家,后患很多。
可是孙太后有意培养她做管事,要怎么才能打动她,让她同意自己出宫呢?更要紧的,是宫廷实乃当世最强大的靠山,若能在出宫的同时,还不断宫中的线,仍然能够借用宫廷的名头办事,那才是最理想的状态。
但这个目标有点难,万贞全方位观察了一遍,也没想到好主意,只能出宫的时候找杜箴言问计。
杜箴言不像她身在宫中,思维开阔些,问她:“你上次不是还说孙太后任命了传奉官,帮她打理仁寿宫皇庄敛财吗?这传奉官你能不能干?”
万贞回答:“能干啊!但是这种官没有根基,全靠上宠,必须要在宫里有人支持才能干下去。比如说我可以帮你弄个传奉官干,因为宫里的关系有我替你担着,太后有什么不满,我能及时消除;但若我出宫,宫里少了内应,就很容易被坑。”
杜箴言哑然失笑:“能干还怕没人支持?不过是钱的事罢了!”
万贞微微摇头,解释道:“这可不光是钱的事,你知道现在孙太后任命的传奉官,是些什么人吗?是宫正女官王婵的嗣子、殿监柳寿本家的侄儿、尚仪局女官何芳的菜户去势前在宫外留的亲生儿子……总之都是直系亲属。这里面的利益太大了,不是直系亲属,哪个肯为别人担这样的干系?”
杜箴言也忍不住皱眉,问道:“那你在宫里有没有感情好,地位不错的女官或者宦官愿意收你做养女?若有,我们拜个干爹干妈,许利用情,为他们养老送终,求这一时庇佑。”
万贞迟疑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道:“有啊!我这原身的教养姑姑胡云,为人很好,对我也很不错。但她的菜户对象早死,她一心想找个养子或养女,生个男孩子为那人继承香灯……对很多人来说,亲生子给宦官承嗣已经很毁前程,何况还是个已经死了不能借势的宦官?”
她提到孩子,杜箴言的表情便有些微妙,欲言又止,半晌才道:“贞儿,恐怕……我们在这个时代,是不会有孩子的。”
万贞愕然:“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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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似梦似醒心惊
万贞来到明朝,就没想过在这里成家生子。但从动物的本能来说,生存和繁衍才是根本。没想过、不想生属于为了追求更高层次的精神需求而产生的感情控制;而不能生,不会有,那又是属于个人无法控制,因而心理上会在意的另一种生理缺陷了。
杜箴言这话来得太突然,万贞愣了一下之后,又追问了一句:“你是说我们和这里的人,存在生殖隔离?这怎么可能?我们虽然灵魂交错了,但毕竟同种同源,身体都没有换,怎么可能与原住民有生殖隔离?”
杜箴言的脸色变幻莫测,总之不太好看,涩然道:“是真的,我做过试验。”
这种实验细究进来妥妥的可以安个渣男的名头,但万贞这时候哪里管得了这个,追问:“你怎么试验的?是不能受孕?还是胚胎不能存活?”
杜箴言索性破罐子破摔了,回答:“不易受孕、胚胎不发育、生了养不大……反正,我养到最大的一个,长到半岁,突然猝死。据医生说,天不假年,无疾而终。”
万贞以前对这个时代最大的恐惧,是她在这里,无法再回到现代;但杜箴言所说的实验,却让她心底的恐惧更深了一层:她怕自己不仅不能回到现代,连这个时代也容不得他们生存!
难怪杜箴言为人做事即使以现代人的观念来说,也太过欢腾独特,寻求回乡的念头太过坚定——即便是现代人,在无法拥有后代的时候,往往都会在事业将将满足了自己的预期后就不再有更进一步,将事业做大的急迫;何况在宗法与国法几乎能相抗衡的时代,后继无人的压力无处不在,甚至能够直接影响手下的忠诚。
这对于杜箴言来说,恐怕时刻都有一种自己在为他人做嫁衣的不甘,以至于他这身体虽然有父母兄弟,但一样不能给他归宿感,逼得他不得不努力将注意力转移到寻求回乡路上面来,以免真将自己逼疯。
“你这实验靠谱吗?不会是这具身体本身有缺陷吧?”
杜箴言摇头:“不,我把江南的好医生几乎都看过了。并且不止给我看过,连我的五个兄长、三个姐姐、十六个侄子、外甥、侄女,甚至族人、外祖家系的血亲,统统都看过,可以确定我在血系方面是不存在任何生育方面的缺陷的。并且这身体非常健康,又不比富贵纨绔有纵欲的恶习,照医生和道家的说法,都是神完气足,精血坚实……不能生育,只是天命不与,体质不合。”
万贞来到这里就发现了自己的体质比在现代好了很多,不止力气过人,还耳聪目明,被罚提铃时明明挨了冷雨,披着湿衣服冻了整夜,却连感冒都没有。当时她除了侥幸之外,心里未尝没有隐忧——得到一样东西,岂能没有代价?
这完全符合自然规律:越强大的个体,受孕机率就越低,她和杜箴言既然得到了异于常人的体质,那么与常人生殖隔离,岂不是顺理成章?
万贞呆了呆,倏尔暴怒:“若当真有天命,当初就不该使我们受这移魂之害!既然将我们抛到这鬼地方来,又何谈天命?我不服!”
她一怒之下拍了桌子一掌,这桌子哪里吃得住她盛怒之下的神力,哗的一声折了条腿,摔了个粉碎。杜箴言吓了一跳,连忙问:“你手没事吧?”
万贞只是这具身体力气大而已,并没有经过耐痛训练,这一掌下去自然是痛的。而且宫中女官都留指甲,她跟着随大流,指甲也不短,这一掌下去把小指的指甲崩断了,甲缝沁出血来。
杜箴言当初确定自己无法在这边生育时,暴怒中也砸了一间房子,很能体会她心中的气郁,一时不知应该怎么劝她。只能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医用箱,用棉签沾了酒精帮她消毒。
宫中女子都重视保养,到了有品女史这个级别,更是化妆品保养品都有份例发放。万贞这双手不说柔若无骨,但也确实没做过粗活,纤长匀称。只是此时挨了一掌,又红又肿,指尖还有血迹,显得可怜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