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上辈子,经过阿俏的一番努力,曾经令“阮家菜”一度有了起色,恢复了以往在业界的地位。与此同时,省城另一家私人宴席也开始名声大噪。
阮家号称“翰林菜”,而另一家则姓寇,因为寇家祖上是做票号生意的,后来又开了银行,因此得了个绰号叫“银行菜”,这名字虽然听着有些铜臭味道,可是菜品却着实精致,味道绝佳,可谓富贵天成,寇氏的“银行菜”与“阮家菜”一时瑜亮。
更有意思的是,那时阮家与寇家执掌后厨的,是两家的女儿,阮家是阿俏,寇家就是寇珍。因为寇珍的关系,寇家的私宴并没有取名叫“寇家菜”、“寇府宴”之类,而是取了个“寇家珍飨”的名字。
时人凑趣,将两人并称,有时称作“阮俏寇珍”,有时称作“寇珍阮俏”,意在两家的女儿也该一较高下的意思。
只不过这该是以后的事儿了。如今阮家盛名尚在,而寇家则是新起之秀,还没有机会与阮家比肩。
所以一旦寇珍自报家门,阿俏就想了起来,结结巴巴地指着寇珍问:“你,你是不是……寇家,银行界的寇家……”
寇珍一笑,“而你是翰林阮家。”
阿俏一笑,心想原来对方早就知道自己的底细了,于是大大方方地伸出手去和对方的相握。“真想不到,竟然有这个缘分,咱们两个竟然能同班。”
寇珍却抬了抬唇角,说:“我才该吃惊呢,我不过是寇家的养女,而且才进寇家不久。你竟然一听我的名字,就能猜到我的家世出身……你们阮家,真的不简单。”
阿俏暗自惭愧,若不是她活了两辈子,她怎么可能知道寇珍这个人?
只不过,若不是寇珍说起,她还真不知道寇珍只是寇家的养女。
感情寇家……也和阮家一样,自家没有合适的人来执掌后厨了,就从外头收养了一个回来。
想到这里,阿俏见寇珍低下头去,流露出一点点难过的样子,忍不住也叹了口气,说:“其实……我和你一样,我虽然是阮家人,可进这个家门没多久……”
寇珍听了吃了一惊,想了想就又点头,说:“是了,难怪你中途插班进来。”她又说,“这可巧了,你插班进来的时候,我也才进校两个月而已……”
这两个小姑娘年纪相若,经历相似,一打开了话匣子,就仿佛有无数的话题可以交流,两人谈谈说说,就如久别重逢的朋友。
相处一阵之后,阿俏渐渐觉得这寇珍其实是个淳朴未凿的人,只不过她个性比较执拗,喜欢较真,因此来到省城之后,始终保持着她那种“旧式”的态度,显得为人老派,甚至有点儿古板。
但寇珍有一件好处——她对烹饪饮馔极为痴迷,也就是这个原因,寇珍才被远房亲戚寇家认做养女,带她来省城,悉心栽培。而寇珍个性虽然有点古板而强硬,但是却乐意与她人交流,分享心得。很快阿俏就与寇珍成了很好的朋友。
只是阿俏自己可能也没意识到,她如此赏识寇珍,或许是因为她隐隐约约能在寇珍身上看到上辈子自己的影子。
有寇珍这位“训导主任”做朋友,阿俏出门倒是不怕再遇见缠人的讨厌鬼了。
第20章 挖角
“寇珍,走,鼓楼那里新开了一家西点店,可以喝咖啡,也能喝茶的。咱们去尝尝?”
寇珍听见阿俏相邀,笑着摇摇头。她对西点从来都不感兴趣,阿俏以前邀过两回,寇珍去了一次之后,就打死也不肯去这样西式点心店了,“总觉得奶油味儿太重了,我吃不消那个。”
阿俏却知道寇珍一心钻研最正统最纯粹的中式点心与菜式,所以对这些风靡省城的“舶来品”并不感冒。
而阿俏的想法却不一样,她希望能兼容并包,毕竟“阮家菜”就是在一些经典菜式的基础上,不断吸收,才形成了今日只此一家、独具一格的局面。因此阿俏在尝试新鲜的食材与菜式的时候,总是会去想一想,这些食物为什么美味,美味的特性能不能为她所用。
“好吧!那我自己一个人去了,下回抽个空咱们早晨上学之前一起去喝个早茶。”阿俏收拾好了随身的东西,背上小挎包,与寇珍告别之后,独自出了女校的校门。
她步行半个钟头,到了鼓楼,找到了那家西点店,见等座的人不少,就干脆叫人把她要的几件点心都打了包,准备带回家去享用。除了她自己以外,她给阮家上下都带了一些,也给阮清瑶带了一份——阮清瑶若是不做试图伤害她的事,她还是会将阮清瑶当姐姐的。
阿俏从店员手中接过包好的点心,转身准备推门出店,却突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阮家的大灶主厨高升荣。只见这高师傅穿着一身簇新的绸缎长袍,从阿俏所在的店面外头经过。
阿俏算算时间,觉得应该是阮家那里还未开始准备晚间的席面,所以高师傅抽空出来逛逛街。
她一出店面,往高升荣走过去的方向望望,正见到高升荣左右看看,然后一低头,径直往一家叫做“小蓬莱”的酒楼里过去。那酒楼门口有人候着,见高师傅过去,只问了一句,就忙不迭地将他迎了进去。
这下子阿俏心里起了疑,她索性等了一会儿,然后装作找人的样子,去了那小蓬莱门口,开口向迎宾道歉:“真对不住啊,我姑妈今日订了席面做寿,可是我记不得是哪一间酒楼了。请问这里有姓高的订的席面吗?”
两名迎宾相视笑笑,其中一个就说:“可巧了,刚才一个就是姓高的。只不过不是他订的席面,是杜老板在小蓬莱请客谈事。”
另一个接口:“小姑娘,不是这家,你到前头醉仙居去问问去。”
阿俏赶紧谢过两人,闷头往前走,一面走一面想,这件事太可疑了。
高升荣在阮家原本是二厨,后来得阮老爷子指点,提到了现在大厨的位置上。然而他却在上工之前从阮家溜出来见什么“杜老板”,而且还始终遮遮掩掩的,总像是想要瞒着人的样子……
阿俏突然就想了起来:上辈子高升荣在她到了省城不久之后辞了工,那时阿俏的厨艺还不足以支撑阮家的席面,阮家一下子无人能接任大厨。而就在那时,城里有个杜姓的老板有模有样地仿着阮家的席面做起“翰林菜”,菜式与阮家如出一辙。
上辈子阿俏没有多想,可是如今一一回想起来,种种蛛丝马迹,都说明这位高升荣师傅不是什么辞工回乡,而是被人挖角挖走了。那杜老板就靠着高师傅从阮家学来的手艺,与仿制的阮家菜式,公然向阮家叫板,弄得阮家捉襟见肘,元气大伤。
只没想到,这辈子,高升荣被人挖角这件事儿,竟然叫阿俏无意中给撞见了。
此刻的阿俏,觉得心中微乱,当即沿着闹市的街道,一面闷头思索,一面往阮家的方向慢慢地走去。
她心想,人家姓杜的已经搭上了高师傅,那说不得,就只有两个办法,要么任由高师傅离开,要么想办法把人留下来。
想到这里,阿俏深吸了一口气,空着的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挎包的包带,表情坚毅——她早已今非昔比,与上辈子初到省城的那个阿俏不一样了,就算是这时高师傅被人挖走,由她来执掌阮家的厨房,也未必便会输与什么杜家——虽然十五岁少女执掌“翰林菜”,这听起来有点儿匪夷所思。
只不过……
阿俏的脚步却又渐渐沉重起来。
且不论旁人信服不信服她这样一位“主厨”,她若取代了高师傅,成为阮家主厨,这就意味着她要放弃一个非常重要的机会——重生之后,她曾经无数次回想过那个场景;而她心间最迫切的一个愿望,就是能重拾那个机会,弥补昔日的遗憾。
上辈子,在阿俏十六岁的时候,“云林菜”的唯一传人静观师太公开收徒。“云林菜”得名自元末名士倪瓒所著的《云林堂饮食制度集》,菜式飘逸而清远,与“东坡菜”、“随园菜”齐名,都是文人士大夫气十足的名家菜。
那时阿俏通过了层层筛选,一直到了最后一层比试,才遗憾地没有被静观师太选中,没能成为“云林菜”的传人。那次失利,除了令阿俏终身遗憾之外,更有一桩当时她想都没想到的恶果,这件恶果直接令阿俏的父母阮茂学与宁淑反目,好端端的一个家四分五裂……阮家最终一败涂地,这件事就是前因,是□□。
记起这些,阿俏的一对秀眉便又皱了起来。若是高师傅离开,她就此当上阮家的主厨,一来难以服众,二来她恐怕就没有机会和时间,参加静观师太的考试,跟随她学习,成为她的传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