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2 / 2)

那个喜欢音乐的向小刚,就这样离开了伙伴,将有关他的记忆永远留在了惠山,留给了这些曾经和他一起成长的人们。

最伤痛的,却要数孟景良无疑。

那天孟景良鬼使神差地和向小刚换了班,邀了阿俏,想要向她献一献殷勤,结果却遇上了范惠红那件事,紧接着向小刚坠了机。

这件事旁人都觉得没什么,只是换了个班,这种事情……谁都无法预见到的。可是孟景良却深深自责,几天下来,孟景良就瘦得脱了形。学校里的教员和同窗多有找他谈心劝慰的,孟景良这才慢慢地转好了些。

可是阿俏还是觉得他怪怪的,出了什么问题。直到有一天,她从西林馆下山,往学校过去的时候,无意间撞见孟景良在与范惠红说话。

阿俏不便偷听,赶紧想趁两人发现自己之前悄无声息地离开。

“惠红,这一切全是我的错……”

她听见孟景良晦涩的声音,“是我配不上你,都是我的错,你还是忘了我吧!”

这下阿俏有些明白孟景良了。原本孟景良自我感觉非常好,心气儿很高,所以他看不上与他一样从代州老家出来的范惠红,觉得她是个缠过脚的旧式女子,又没念过书,所以和她没有共同语言,而孟景良则希望能找到一个更漂亮或是更新派一些的姑娘作为伴侣。

可是后来出了向小刚的事。虽说是巧合,可是却将孟景良良好的自我感觉全毁了,而且一下子矫枉过正,让他的自信心落到了最低点,比旁人更加自卑,时时刻刻在自我怀疑,因此他觉得自己完全配不上范惠红。

阿俏悄悄地溜走,隔天再去问范盛光,范盛光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说:“还能怎么办呢?两个都倔得跟骡子似的。”

阿俏便料定范惠红还不想离开孟景良:范惠红和她上辈子的情形不一样,上辈子她和周牧云没有见过面,她稀里糊涂订了婚,随即就被人退了婚,所以阿俏唯有一口气死活咽不下的愤懑;而范惠红不仅认得孟景良,而且暗自喜欢了这么久,见到孟景良如今这样颓唐,自然不忍心看他就此消沉下去。

西林馆那里,静观大师盛赞了向小刚的义举,惋惜年轻生命的就此消逝,她带着女尼们一起念了好几天的经文为向小刚祈福。

可是阿俏总还是心存希望,盼着哪天向小刚就从食堂门口进来,挥着手向大家说:“起来起来,都别傻坐着啦,音乐要响起来了,大家赶紧跟着我,一起学舞步哈!”

这天她忙完了厨房的事儿,正在灶下出神,突然有个人过来找她,说:“阿俏,有人在惠泉跟前等你,说是有要紧事。”

阿俏“唉”了一声,给范盛光打了个招呼,然后匆匆赶去惠泉跟前。在那里,她见到沈谦身穿长袍、头戴礼帽,正在那里等她。

第78章

沈谦在惠泉跟前,远远地见到阿俏赶来,伸手便摘下了戴着的礼帽,温文尔雅地冲阿俏躬身行了一礼,开口问:“沈某人冒昧请姑娘前来,不会打扰到姑娘了吧?”

阿俏怎么也没有想到约自己出来见的会是沈谦,怔了怔,才摇摇头,说:“没事的,请问沈先生,是什么事情?”

沈谦便开口解释。

原来上回他得到了一条与飞行学校有重大关联的消息,赶过来告知吴校长,结果被李善人问起,就顺口胡诌了一句,说听说惠山一带有倪瓒倪云林的真迹现世。岂料这几天真的有消息放出来,说是有人家家中藏着一幅署名倪瓒的山水。沈谦颇感兴趣,便亲自过来看一看。

“我听说阿俏见多识广,也见过不少古人名家的画作,所以就想请你一同前往。”沈谦微笑着看着阿俏,眼里颇为殷切,教阿俏很难拒绝。

“我哪里见过什么真正的名家大作啊!”阿俏有点羞愧,她毕竟只是个小镇上出来的女孩儿,平生所见,也不过是外祖父宁老爷子那点儿私藏而已,论起见多识广,哪里及得上沈谦这样精明的古董商人?

“那就更好了,我诚心邀姑娘一起去看看。”沈谦这样一开口,阿俏更没办法拒绝了,正不知道该说什么,沈谦已经转身迈步,阿俏不由自主地从后跟上。

两人沿着惠山间的小路,往一座村落走去。这座村落建在惠山向阳的山坡上,地势颇高。村中几间老房子,一看就有年头了。

沈谦带路,在村口问了几句,辨明了方向,便带阿俏去村中敲了一户大户人家的门,自报家门之后,对方极其热情地将两人迎了进去。

这家姓贾,当家的是个看起来精明能干的中年人,五十岁上下,叫贾元章,冲沈谦抱了抱拳,说:“久仰大名,真是没想到我们这种小地方也能请得动沈先生亲自光临,今日真是蓬荜生辉。”

贾元章说毕瞅瞅阿俏,沈谦则不动神色地说:“这位是阮姑娘。”

一时见礼已毕,贾元章连忙将两人往里面一进迎,说:“实实是家父的关系,家父藏了这幅画已经很多年了,一直笃信这是倪云林的真迹无疑。可是上回李善人来做客,在家父耳边吹了吹风,不知怎么的,家父就念叨着,想有个人来将这画作鉴定一下,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没想到今日先生就亲自来了。”

沈谦点点头,只管打量贾府院子里的陈设。

他带着阿俏进了第二进,贾元章请他们两位稍候,自己进屋,去将老父亲贾老爷子请了出来坐在里进正厅里,才转身请沈阮二位入座。

那贾老爷子见了沈谦,觉得对方虽然年轻,但是一表人才,再加上沈谦穿的是旧时长衫,看上去极为儒雅斯文,心里颇为舒畅,就吩咐贾元章去将他那家传的“宝画”取出来。

“我这画,已经藏了快有四十年啦!”贾老爷子耳朵不算太好,说话很大声,像是冲沈阮二人喊话一样,“当时是北方水患,逃难的逃来南方,我将他们一一都接济了,他们实在没什么可以报答的,就将这幅古画送给我,当做谢仪。我想这样也好,倪云林的画,回到惠山,定是天意啊……”

听见老爷子说这些,沈谦忍不住扭头看看阿俏,两人交换一个神色,都觉得不大乐观。他们两人原本都以为这画就是惠山本地人世世代代传下来的,这也说得通。可是逃难的人带过来的,还作为谢仪送给了老爷子……这听起来,好像有点儿不大对啊!

旁边贾元章听着有些尴尬,但又不能违背父亲的意思,只得从旁附和解说,并且缓缓地展开了那幅据说是“倪云林”原作真迹的古画。

这是一幅绢本水墨山水图,阿俏在一旁看着,见这画作的时间确实很是久远,绢色早已转棕黄,上面的墨迹依旧非常清晰。可若说这画是倪云林的……阿俏咬咬下唇,连她都觉得有点儿稚嫩的画作,若是落在沈谦眼里,恐怕会不值一提吧!

沈谦一见到这幅画,定定地看了半晌,突然一转身,却是从自己随身携带的手提公文包里取出了一柄放大镜,照在纸面上,将整个画面的内容一一看过,尤其题款与印章一侧,更是看得仔细,不放过一丝细节,显得十分专业。

“老爷子,您这画,是打算出售么?”沈谦收起放大镜,问了一句,发现老爷子根本没听清,无奈只能提高了声音,在他耳边重复了一遍。

“不卖不卖,”贾老爷子一下子就将那画卷卷了起来,伸手护着,大声说:“这是传家之宝,我要传给后世子孙,要他们世世代代不忘本地曾出过这样一位名画家,画出来的真迹,再也不能流落北方了,要永远留在惠山……”

“贾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沈谦将放大镜收起来,转头看向贾元章。贾元章自无不可,要将沈谦请到旁边的屋子里去。沈谦一回头,望着阿俏,随口就说:“阿俏,你在这里留一会儿,陪老爷子说说话!”

阿俏有些吃惊:什么,陪老爷子说说话……她?

待沈谦和贾元章回来的时候,阿俏已经和贾老爷子说了好久的倪瓒,什么“晋人风度”、“飘逸清隽”这些阿俏知道的,已经全从肚子里搜出来说了一遍,如今正与老人家一起探讨倪瓒的山水画面布局的问题。

沈谦走上前,给阿俏递个赞许的眼神,冲贾老爷子点点头,大声说:“老爷子,您这一幅,的确是倪云林的真迹。我刚才私下找令郎谈过,得知老爷子确实心意已决,不肯出售,我只能表示羡慕与遗憾了!”

阿俏听说,忍不住扭过头看了沈谦一眼。

这幅画上这么多的疑点,她若是沈谦,万万不可能轻易下这样的结论,可沈谦却就此认定了真迹:这,这不是说谎么?

贾老爷子却显得非常兴奋,抬起双拳,冲沈谦拱了拱手,说:“先生果然高明!”

老爷子还瞥瞥阿俏,补了一句:“连带着的书僮都很懂倪云林的画!”

这下子轮到阿俏尴尬了:她什么时候成了沈谦的书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