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节(2 / 2)

即便如此,这件事情一出,旁人先不提,这一出展区里的商户多半心里已经打起了小鼓。

大约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文仲鸣才亲自过来,一一与众人见面,言语安抚鼓励,希望能稳定人心。毕竟博览会的日程已经过半,只要再撑两天,博览会就能“圆满”闭幕了。

少时文仲鸣过来阿俏的展位,见到阿俏,免不了一怔。

赵立人在旁介绍了,说是省城“五福酱园”的阮小姐。文仲鸣吃惊地看着桌面上酱园地各项出产,再抬头,见阿俏调皮地向他笑笑。

文仲鸣再低头,见到阿俏剖出的那薄如蝉翼的鱼脍,此刻正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墨绿色的桑叶叶片上,文仲鸣赶紧点点头,大赞一句:“不愧是阮家出来的小姐。”接着便代问阮家人好。

阮清瑶在阿俏身旁立着,她不问阮家家事,因此也不知道父母甚至因为这位“文署长”闹过矛盾。这会儿她只能扭头望着阿俏,接不上话。

阿俏点点头,大声回答文仲鸣,说她父母都好。文仲鸣听了,点点头,当即绝口不再过问宁淑的情形了。

赵立人在一旁凑趣,特地告诉文仲鸣,早先是阿俏发现不对,然后赶紧通知众人,及时改变厅中展位的格局,这才顺利打开了通道,免除了一场灾祸。

文仲鸣听了,大为感动,甚至向阿俏略略躬身,大声称谢:“阮小姐果然见事果断,智勇双全,若是没有你……”

阿俏微红了脸,连连摇手,说:“没什么,这真没什么,当时也是大家提醒我,厅里的人进来得太多了,我才想到那些的……我只是尽到本分而已,文叔叔不必谢我什么。”

待文仲鸣走了,阮清瑶睁大了眼,惊讶地道:“你叫他文叔叔?”

阿俏点点头说:“是娘的老同学。”

阮清瑶“哦”了一声,过了半晌,颇为认真地评价道:“看起来比我们爹要好不少!”

文仲鸣年纪略轻,经济署长的职位也比阮茂学一个小文员好了不知道多少。

阿俏白她一眼,说:“回头让爹晓得你这样埋汰他,还不知气成什么样儿呢!”

阮清瑶吐吐舌头,姐妹两人都知道这是个禁忌话题,如今阮茂学宁淑夫妻之间关系微妙,当下她不敢再说什么。

文仲鸣走后,展厅里的商户们得了这一番慰问与鼓励,兴致正高,纷纷摩拳擦掌地要利用剩下的两天半时间,将自家的产品再多推介一些。

阿俏则在心里默默祷祝,盼着剩下的两天半能顺顺利利地过去,再别出什么幺蛾子了。

她暗自打定了主意,既然沈谦当面见到她,也不愿意与她相认,对方必定有自己的主张安排。她尊重对方的选择,便不打算节外生枝,因此整整一个下午,她都绝足不出,只管待在自己所在的展厅里。

阮清瑶却大摇大摆地又到各处去转了一圈,遇见几个洋人,还曾被盛情相邀,用她那蹩脚的洋文充当了一回通译,被热情的商户塞了好些货品在手里,算是谢礼。

阮清瑶得意洋洋地回来,将手里的东西都给阿俏看过,然后笑着对阿俏说:“你可知道,士安那间铺子也过来参展了?”

阿俏装作不在意:“哦?”

“什么,你竟然不知道?”阮清瑶多少知道阿俏与沈谦的关系非比寻常,对于两人分别来惠山参加“万国博览会”,彼此丝毫没曾通气的事儿,赶到十分纳闷。

“不知道!”

阿俏冷静地说。

“士安那间铺子你也该听说过的,主营古玩字画、文房四宝,兼营家常瓷器。他那间铺子出售的物件儿,洋人格外感兴趣,都围在那里问呢!”

阮清瑶故意要逗起妹妹的兴趣:“你怎么也不到他那里去看一看?”

阿俏强笑,随手拿过一段她事先去了骨的鱼脊肉,提了她的厨刀,作势要递给阮清瑶,说:“姐,那要不你代我剖这鱼脍呗?”

阮清瑶登时一扁嘴,说:“人家就是跟你说了玩儿的,犯不着这样吧!”

她接着小声嘟哝:“装吧,你俩就继续装吧!看你们往后还能装多久!”她就不明白了,若是妹妹与沈谦真的贴心合意,为何又始终遮遮掩掩的,难道两人真的觉得家世地位差得太远,因此只想做一对将真情掩在地下的秘密鸳鸯么?

阿俏原本提了厨刀,已经开始准备剖鱼脍,忽然觉得不对,手中的厚背大刀一放,已经抬起头,朝展厅中的人群望去。

“怎么了?”阮清瑶终于察觉妹妹的不对劲。

阿俏则冷着一张脸,重新低下头去,凝神提刀,开始剖她的鱼脍。然而她只剖下一刀就住了手,将剖得并不整齐的第一片鱼脍与鱼头鱼皮之类堆在一起。

她深吸一口气,觉得一颗心在胸腔里砰砰砰乱跳。

刚才她很明显地觉出有人在人群中暗中窥视,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非常讨厌,导致她一阵心乱,无法集中精神剖鱼,

这暗中窥视之人,会与沈谦有关么?

这一天虽然经历了不小的风波,到了一天结束之时,却早已恢复了风平浪静。傍晚大家收拾东西的时候有人来通知,说是博览会结束那天晚上会燃放礼花庆祝,最近可能会在惠山空旷无人处先试验一下效果。但请参展的诸商户听见礼花燃放的声音不要担心,试放的地点离展区很远,不必担心安全问题。

阮清瑶她们全未在意,只管将东西收拾好了回去休息。

在西林馆的禅房里,阮清瑶忙了一天,觉得腰都快短了,也顾不上床榻是不是太硬,一着枕头就睡着了。

阿俏却心里有事,翻来覆去,到了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去,依稀梦见前世,梦见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沈谦拼命向她奔来,张开手臂向她挥动,口中大声呼喊,然后这副景象就像是定格住了一样,留在脑海中一动不动。

阿俏满头是汗地醒过来,手脚无力,浑身黏糊糊地格外难受。

她往禅房外面张望,见天还未大亮,时间尚早。旁边榻上阮清瑶睡得正香。

阿俏便轻手轻脚地出来,来到西林馆盥洗的地方,打了些温水,用毛巾将额上身上出的冷汗都擦了,稍觉舒服一些。

她想要回自己的禅房去,却又觉得睡不着,怕吵到了阮清瑶,于是在庭院里稍许走走,便来到师父静观师太的禅房外面。

禅房里早已经点亮了灯火,早起的静观大师已经独自一人坐在禅房内静思打坐。

阿俏悄无声息地来到静观师太面前,也一样盘腿坐下。她凝视着静观师太慈和的面容,只觉得心中有无限疑问,却不知道该如何能问出口。

良久,静观师太似乎已经意识到了她的存在,她的疑问,师太一直紧闭的双目缓缓睁开,眼中精光莹然,静静地望着阿俏,忽然轻抬唇角,柔声说:“阿俏,向死而生,原是我们每个人的宿命。”

阿俏心头震了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