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淑妃为着自保,不得不使景和藏拙,这才避过了高贵妃的眼。可从那时起,景和的性子慢慢地冷静下来,越是长成,陈淑妃越是摸不准景和在想些什么,常要景和亲口说了,陈淑妃才能明白景和心思。
这回听他用若无其事地口吻说着他日后的亲事,竟是要她这个母妃亲自去与乾元帝提的意思,先是以为景和在外走动瞧上了哪家的女孩子。依着陈淑妃心思,虽景和是她儿子,她只有望他能得个才貌双全,又有家世助力的妻子。可有乾元帝的例子在眼前,陈淑妃也怕景和走了乾元帝的老路,将个女子如珠如宝地捧在手上,后宫诸事都看她脸色。若真是如此,便是景和做得皇帝,只怕她这个太后还要瞧那女子脸色过活,又有什么意思。
可再一看景和神色殊无欢喜羞涩之意,陈淑妃又想道:是了,这个孩子为人素来冷淡比不得他父皇多情,多半儿是瞧上人家父兄的势力了,所以镇定如此。脸上这才松了些,柔声道:“可是你有中意的人家了?”
景和慢慢地站起身,不由自主地将眼光投向南窗下的美人榻,榻上空无一人,只有光影斑驳,仿佛眄光流波。景和一眼瞧过便转向了陈淑妃,缓声道:“母妃,儿子都要十七了,大哥只有更长的,儿子记得,当时万贵太妃代掌宫务,父皇在儿子这个年纪,母亲已在父皇身边伺候,太子妃也在遴选中。”
永兴帝的敬贤皇后早亡,万贵妃如当今的宸妃一般,宠擅六宫,代掌宫务,当时她也主持了几位皇子的选妃,虽是出自永兴帝旨意,连着人选都是永兴帝敲定的,可操持的都是万贵妃,因此倒还叫她得了个贤名去。如今宸妃代掌宫务,又即将封后,由她操持皇子们选妃,更是理所当然。
可这里又有个讲究,若宸妃已是皇后,身为嫡母为皇子们选妻,那是理所当然,就如当时的李庶人一般。可如今纵然宸妃形同副后,到底也只是个副后,说白了,依旧是个妾,她又哪里来的脸面资格去宣勋贵大臣之女?总要经过乾元帝首肯。而大殷朝规矩,皇子选妃之后必要封王开府,在宸妃即将封后的当口儿将两个成年皇子封王迁出宫去,其意何在?她又是有养子的人。以乾元帝那多疑的性子,便是这时不想,日后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想起。便是他自家不想,也有人能叫他想。
可若是宸妃不肯开这个口倒也无妨,陈淑妃是景和亲娘,当娘的想儿子早些成家,便是说到乾元帝跟前去,也是理所当然。宸妃这一不肯,也是个说头。
若是玉娘这里与乾元帝说了,乾元帝首肯,正妃是哪个她们做不得主,侧妃是哪个倒还好说一句,总能挑个合意的。且即开府封王,景和便有了自家全副班底,更能任实差,到时便能上朝,参与政事,这才是里头要紧的一项好处。
陈淑妃也是聪明人不然也不能有景和这样的儿子,听着景和比出万贵太妃来也就知道了,与景和笑道:“好孩子,我知道了。明儿我就寻她去。”景和微微笑道:“母妃办事,我自然放心。”
陈淑妃听着景和这句,在他身上一拍,笑啐道:“你这孩子,倒学会拍马屁了。”景和不置可否地一笑退后三步,躬身告退。
陈淑妃看着景和出去,脸上起先还带些笑,渐渐地笑就淡了些,便是景和说话时十分镇定,到底陈淑妃是他生身母亲,哪能察觉不到景和景和举止有些异常,只这异常是为着什么,陈淑妃一时也想不明白。
到得次日午后,陈淑妃坐着肩舆摇摇摆摆地到了合欢殿,使小太监报进去。玉娘听着陈淑妃求见,倒是笑了笑,与身边的金盛道:“他母子二人倒似说好了一般。”金盛探出一只胳膊叫玉娘扶着,脸上堆了笑道:“母子么,这也自然。”玉娘听说点了点头,道了声:“请她进来罢。”
论着年岁资历,陈淑妃长了玉娘许多,可论着份位,玉娘是特旨晋封的宸妃,一应供奉比照皇后,是以陈淑妃进得合欢殿正殿,还要与玉娘请安:“妾承明殿淑妃陈氏见过宸妃娘娘。”
玉娘过来几步,伸手在陈淑妃手上一搭,含笑道:“淑妃不用多礼。”陈淑妃也笑说:“妾谢娘娘抬爱,可礼不可废。”依旧要行礼。她本以为以玉娘的行事做派,必然会再扶她一把,到时她再起身也就是了,如此也好显得她恭敬。
且虽宸妃位同副后,实则也是妃子,连扶了淑妃两回,气势上先就退了些,到时她再开口请托,玉娘便难做。不想陈淑妃的算盘打得极好,偏对着的玉娘也是个聪明人,看着陈淑妃这般做张做致,竟是将手一缩,由得陈淑妃行完了全礼,还笑说:“我竟忘了淑妃是个周到知礼的,你即执意要守规矩,我又怎么好勉强你呢?”
陈淑妃无奈,只得照规矩与玉娘请了安,得了句平身赐坐,这才起身坐到一边,抬眼朝玉娘瞧了瞧,见她延颈秀项,修眉联娟,瑰姿艳逸,犹如神仙中人,可见在乾元帝跟前十分得意,故此才能有此盛姿。陈淑妃再机敏,到底也是长年浸淫在深宫,瞧着玉娘这幅情态,再对比自家,一时心上自是酸涩难忍,只强笑道:“妾也知娘娘忙碌,并不敢无事来叨扰娘娘。”
玉娘听说,缓缓地侧了螓首,她耳上明珰轻摇,明珰上嵌着的金刚石闪烁的彩光与玉娘眸光相映,真可赞一句神光离合,便是陈淑妃看了,也不禁要叹一句:宸妃生得一双妙目。
玉娘将陈淑妃又从头到脚看了眼,才笑道:“前儿二皇子来与我请安,欲言又止地,我以为他有什么要紧事儿,不想二皇子盘桓了会到底没说有什么事儿。今儿你倒是这样慎重,不如叫我猜上一猜,淑妃可是为着二皇子来的?”
陈淑妃素知玉娘聪明,听着玉娘这话,心上陡然一惊,只怕她已看破自家来意。以这人的狡猾,即知道了自己来意,只怕已想出了对应的法子,若是如此,倒是不好轻易开口。陈淑妃能在李媛与高贵妃手上周旋过来,并做得淑妃,只在皇后与贵妃之下,自然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转与玉娘笑道:“娘娘为何猜妾是为着二皇子来的。”这话说得不置可否,可说十分狡猾。
玉娘春葱一般的素指在宝座的扶手上敲了敲,慢慢地道:“自我晋了宸妃,淑妃除着随众恭贺的那一回,再没来过我合欢殿,淑妃是做母亲的,我也有阿宁阿琰两个孩子,自然知道淑妃心思。”
陈淑妃原是试探玉娘的意思,不想玉娘说话更是刁钻,瞧着磊落大方,可实情一点子没露。且宫中规矩,玉娘位次高于淑妃,她说了话,淑妃不好不答,只得笑道:“原来如此,倒是妾愚钝了。”玉娘笑着看向淑妃:“那我是猜着没猜着呢?”
这话问得愈加刁钻,若是陈淑妃答一声:“娘娘明见。”只怕下头这位宸妃就好接一句:“怪道淑妃从前不来,今儿倒是特地过来。”要知,乾元帝特旨宸妃位在众妃上,又手握宫权,诸妃嫔虽不用给皇后请安一般每日前来,可如淑妃这样一回也没来,玉娘真要拿着这个说话,乾元帝便是第一个容不下。
陈淑妃手上隐隐有了些汗意,脸上却依旧带些笑道:“妾前些日子身上不好,常吃着药,怕将病气过给了娘娘,故此特意与娘娘告过假。娘娘事忙忘了也是有的。”说来,淑妃倒是指着偶感风寒请过太医,也往合欢殿说过,可要说那就是请假,连着陈淑妃自家也觉着有些勉强。是以陈淑妃便以为以玉娘今日的做派,必然要质问,可她有太医的脉案在手,这事也就能过去了。
玉娘听说微启檀口,转眸看向金盛,金盛半躬着身过来回道:“娘娘,淑妃娘娘是告过假的,那时五殿下与宝康公主与您闹着玩,许是为着这个混忘了。”玉娘呀了声,将罗袖遮一遮面,笑道:“即如此,那我可都猜错了。”又将罗袖移开,脸上带些笑地看着陈淑妃,道是:“如此说,可是淑妃身子好了,所以过来与我说一声?”
陈淑妃不意玉娘与金盛两个一唱一和就将此事敲定了,就知道上这个妖精的当了。甚么“猜着你是为着二皇子的事来”、甚么“从前不来,今日偏来”,种种说话不过是为着堵她的嘴,不叫她说出所为何来罢了。
便是陈淑妃已想明白了,可到了这时,也不得不答一声:“是,妾如今已好的全了,故此来给娘娘请安的。”玉娘脸上敛了笑,轻声道:“淑妃可不要逞强呀。”陈淑妃倒也沉得住气,微微一笑道:“娘娘放心,妾爱惜自家得很,怎么肯逞强呢。娘娘即这样关爱,妾倒是还要与娘娘讨一个情。”
☆、第232章 求婚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阿幂因个人原因,昨天没更,所以,今天连赠送的
玉娘素知陈淑妃为人,狡猾隐忍,能叫她特地寻上门来,必是件要紧的事,便不肯叫她开出口来,只拿旁的话来引诱她,不想陈淑妃虽是上了当,倒是个百折不饶的,偏陈淑妃愈是如此愈显得她所求甚大。玉娘沉吟了回,想起景和曾说的李媛遗笔的事,便将陈淑妃盯了眼,便不肯叫她开出口来,免得说了甚她不好接口的话来。
陈淑妃见着玉娘不说话,她倒也不急,只垂了眼瞧着手边那只梅子青盖碗,细细赏鉴上头工笔细绘的花鸟纹,两耳却是听着上头的动静。忽听着上头玉娘道:“即是要讨情,想来不是淑妃份内该得的。我蒙圣上恩典,代掌宫务,份外之事也不敢擅专。不若,淑妃自家与圣上说去?”陈淑妃听着玉娘这句,霍地转过头来将玉娘盯了眼,轻声道:“宸妃娘娘听也不听,便知道妾逾矩了?”
不想一贯软糯示人的玉娘黛眉一颦道:“淑妃这是要与我辩驳么?”这话说得陈淑妃便是一噎。说来玉娘虽不是皇后,却也是宫中第一人又身蒙帝宠,便是任性些又如何?若是这时认真计较了,便是将景淳景和该择妃的事儿说了,玉娘也能先指她一个不服教训,到时哪怕闹在乾元帝面前也是她无理,陈淑妃只得忍气起身道:“妾不敢。”
玉娘缓缓点头,笑道:“淑妃一向光风霁月,未央宫中谁人不知道呢。”陈淑妃听着玉娘说这句,情知不是夸她,到底不敢出声反驳,还得笑道:“妾不过小心谨慎些,不肯得罪人,哪里当得上这句。”玉娘只笑一笑,探手端去茶,陈淑妃见玉娘做出送客的模样来,不敢停留,忍气告退。
又说玉娘看着陈淑妃下去,自家也折回内殿,将景和与陈淑妃的言行一字一句想了个仔细,又细想了回自家这些日子的行事,依旧摸不清陈淑妃来意。珊瑚见玉娘坐着思忖,倒是斟了茶来与玉娘吃,又劝道:“奴婢以为,淑妃娘娘能有什么求着娘娘的呢?只看着二殿下的面上,也没人敢很得罪她哩,娘娘何苦为着她烦心呢。”玉娘听着珊瑚这话心上一动,隐约抓着了什么,只这念头一闪而过,依旧抓不住个要领。
又说陈淑妃在玉娘这里铩羽而归,却是不肯服输,想着法子求见乾元帝,请见的笺表递到昌盛面前。虽陈淑妃久远无宠,到底是皇次子生母,昌盛也不敢如何得罪她,便将笺表递在了乾元帝面前。
乾元帝此人若是多情来当真是款款深情,百般呵护,千种温柔,直若是心头血,掌上珍一般;而一旦无情起来,几乎好算反面无情,李庶人便是前身。陈淑妃虽不合乾元帝,只她为人素来稳重平和,又十分会做人,是以往日乾元帝对她倒肯给几分颜面,听着她求见,将笺表看过,推在一旁,说了声:“宣。”
(上接作者有话说)
乾元帝从书案后瞟了陈淑妃一眼,淡淡道:“起罢。你有什么事儿要来见朕。”陈淑妃跪在地上,心上一面盘算一面道:“妾方才求见了宸妃娘娘。”乾元帝听着玉娘,脸上神色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松,又瞥了陈淑妃眼,道是:“哦。
陈淑妃知道乾元帝多半儿肯见她,可见着了乾元帝说些甚能引动乾元帝心肠,陈淑妃却无多少把握,正惴惴之际,听着里头一声宣,定了定神,走在乾元帝面前盈盈下拜。
陈淑妃看着乾元帝神色,心上愈发警惕,不敢胡乱说话:“自宸妃娘娘得封,妾一直抱病,不曾给娘娘问安,妾心中不安。”听着陈淑妃这番说话,乾元帝起身走在依旧跪在地上的陈淑妃身前,探出只手来。便是陈淑妃从前还叫乾元帝看顾时,乾元帝也极少亲手扶她,是以看着这一伸手,陈淑妃先是一怔,偷眼瞧了眼乾元帝,才将手放了上去,忽然听着乾元帝道:“景和也要十七了罢,也该择妃了。”
陈淑妃听着乾元帝这句,心跳如擂,脸上强自笑道:“圣上好好地怎么想起说这个了。”
乾元帝将陈淑妃的手松开,托着陈淑妃的下颌将她的脸抬起了看了看,脸上忽然一笑:“你不想景和开府吗?”
陈淑妃叫乾元帝问得这句,更加心慌,到底她能在高贵妃与李皇后间左右逢源,素有心机,当时就有了决断,即摸不清乾元帝心思,索性顺着他的话说,左右景和确是到了成婚开府的年纪,当下含笑道:“不瞒圣上,妾今日求见宸妃娘娘,一是为着请罪,二来,二来妾也有些着急了,圣上和景和那么大的时候,已定下了太子妃娘娘。”这话才一出口,陈淑妃便想起当时的太子妃便是才死了的李庶人,再看乾元帝脸上果然阴沉了些,立时在乾元帝面前跪下,请罪道,“妾失言,讫圣上恕罪。”
乾元帝将陈淑妃看了看,自己回在书案后坐了,才道:“无心之言罢了,朕不至于这都要加罪你,起来罢。”
陈淑妃定了定神,谢过乾元帝,这才立起身来,这回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一点子声也不敢出。心上念头却是百转千回,若是乾元帝这回真赐了婚,那景和一番谋划便落了空。可只要开了府,领了实差,景和便好大展身手,好叫朝臣们知道他的贤明练达。陈淑妃想在这里,不由自主地瞧了乾元帝一眼。
乾元帝看过两道奏章,一边拿起第三道奏章一边若无其事地问:“你和景和可有钟意的女孩子?”陈淑妃正打醒了十二分精神,听着乾元帝这句,小心地道:“妾久在深宫,哪里知道哪家有淑女呢。景和这孩子也知礼,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提起勋贵朝臣家的女孩子呢?”乾元帝听说,将手上奏章一搁,似笑非笑地瞧了陈淑妃眼:“朕怎么听说,吴大用家的女孩子颇得淑妃青眼。常做了针线孝敬你。”
陈淑妃听着这话才松了口气:虽吴姑娘送针线进宫的事儿陈淑妃也是瞒着人的,可若是乾元帝想知道,又怎么瞒得过他呢?这等事说来不大和规矩,可也没什么大碍,陈淑妃微微笑道:“回圣上的话。吴家姑娘在赏花宴时叫黑猫抓伤了,是妾替她宣的太医,又安排了内侍送她回去,吴姑娘倒是个感恩的,做了针线来谢妾,并没有旁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