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凝深吸一口气,在黑暗里看向自己身边那个轮廓挺拔的人形,或许正因着四周的黑暗,她的目光才如此肆无忌惮,带着眷恋流连:“我和你成婚月余,按说时日尚短,但我……”她咽了咽口水,平了一口气,才能将后头的话说出口,“我一直在喝避子药……”
她身边那男人微微一震,握住她的手也是一紧,声音里平添了几分严厉:“夫人别说了!”
瞿凝的声音依旧是低低的,眼眶里却已经有了点点晶莹:“我不想怀你的孩子,也不能怀你的孩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既然不能为你传承子嗣,日后你我和离……”
她话音未落,身边的男人已经伸手过来准确的捂住了她的嘴:“别说了。”
他的声音里多了几分烦躁:“你还要我说几次?我要娶的是你,不是你的身份,不是你背后的皇室,只是你。”他稍稍一顿,“现在时局不稳,我可能随时要提军北上,若你此时坐了胎,我才无法安得下心。如今京中形式诡谲,你既然有所准备,我反而放心。”
“至于子嗣,你我的夫妻日子还长着,你现在不想要,日后或有一天,你偶感寂寞,会希望我们膝下有儿女环绕,等到了那一日,你再生也不迟……”他说的很轻巧,话音里听不出丝毫阴霾,“皇室是皇室,你是你。我当日未尽之语,今日便说给你听,我第一次见到你,是你在呵斥孔家的孔景豪,自那一日起,我就已经对你动了心。情不知所起,惟其一往而深,如今已是情根深种,难以自拔。”他低低一声笑,似是自嘲。
“我从不打诳语,这点你是知道的。起初虽觉心动,我心中依旧不愿臣服,心中犹疑,只对你一言一行,冷眼旁观。及至此时,方知已然情深难舍。而今见你掉泪,我只怪我自己无法保护你远离风风雨雨,夫人,不要怪我疏忽,好不好?”
瞿凝嘴唇张了一张,他这时才挪开了手,瞿凝却觉得喉咙里哽得厉害,一下子竟然说不出话来。
她今日心里满腔怨愤,竟不知从何发泄。对皇帝失望,对皇室绝望,对她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想全盘否定,她之所以连避子药的事情都和盘托出,竟是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要说喝避子药,一方面是她今年不过二九年华,孕育子嗣,最好还是伺双十之后。另一方面,却也是因着形势动荡,此时有子,她更怕坐不住胎。另外,也是因着皇帝那边的眼线还盯着的关系。
她此时对唐少帅说这个,却未料到他竟是如此回答!
夫妻情深……夫妻情深……今日得他这番说话,作为他的枕边人,她只能说一句,幸甚!
嗫嚅半响,她最后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既得夫君此语,日后风雨,你我自是携手同行。”
☆、第72章 乾坤(3)
既然是彼此交了底,唐少帅自然就将外头的事儿一肩膀揽了过去。
按着他本人的话说,就是“合约虽签,要不要切实履行,却也不是皇帝一个人说了算的”。
瞿凝虽不见他神情,但听他语意坚韧如金石相击犹有余音,知他心中已有决意。
皇帝背着天下人叫人秘密和日本方面签了二十一条,但他却不能迫着天下人,也和他一起承担后续的所有苦果。
她去的太晚,阻不住他,但总有人愿意,也有这个能力为四万万民众做一点什么,哪怕这个“做点儿什么”是建立在皇室倒台,君主立宪彻底解体的基础之上,事到如今,那也是皇帝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瞿凝走了皇宫这一遭,如今也是一径的心灰意冷,这会儿浑不想为她皇兄再说一句情了---实在不值当。
她现今才慢慢缓了过来,回头想起方才气怒交加之下一口气说了“避子汤”的事儿,倒不妨唐少帅竟如此通情达理,知情识趣,非但没勃然大怒,反过来倒将她劝的雨过天青了,瞿凝有些不好意思的扯了帕子过来揩了揩鼻子,拧亮了灯,一时室内大亮,她这才看向身边还是一身戎装,看着就十分冷硬的男子:“谨之用过饭了么?”
唐少帅轻叹一口气,斜睨了她一眼:“娶了你这么个小冤孽,哪还有心思用饭?”
“……”瞿凝很沉痛的低了头:我反省,反省行了吧?
转头瞧着他眼底笑意一闪,就晓得这冷面男此时不过是难得说笑,嘀咕了两句“这笑话真冷”,瞿凝旋即回了神,叫了几个侍女将饭菜热了送上来,避子汤的事儿,暂且就算这么过了。
***
要说颓废,不过就是那么一晚上的事儿。
瞿凝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倒是比她平日里起的的时间更晚一些。
昨晚一夜雨疏风骤,两人情热之际,反倒比平日里的耳鬓厮磨还更亲密一些,瞿凝瞧着,唐少帅似是完全不以避子汤的事儿为意的。
在他这个位置,他不仅仅是唐大帅唯一的嫡子,也是手握军权的一方统领,在瞿凝原本想来,就是他自己不在意后嗣,他底下人,总也会在意想要个“小主子”的。
毕竟在华夏人眼里,子嗣传承是大事,要不然老主子保不齐有个万一,总得有个血脉至亲可以顶上吧?毕竟利益攸关,到了某种程度上,子嗣就不是他一个人的了,而是他们那个利益群体的。
她也知道自己这时候服药是大忌,只是瞿凝想着,反正做都做了,她也决定这一两年不会怀孕,索性趁着宫里的大事儿,一并揭出来也好。谁料少帅浑不在意,这倒是意外之喜了。既然敦伦不是光为了求子,锦衾香暖里,两个人都更添了三分情热。
模模糊糊折腾了一晚上,及至清晨少帅起床,还盯着她睡得不甚安稳的侧颜看了许久,最后轻轻在她额角吻了一口,这才轻手轻脚的下床去了。
瞿凝此时不由自主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鬓角,唇角的笑容里,竟也平添了几分甜蜜。
瞿凝手头上其它的事情都已经处理的七七八八,目前积下来的最后一桩,就是离婚官司的案子。
她和少帅也说起过这件事,少帅当日还将一个人的联系方式什么的给了她,那人叫什么来着……瞿凝蹙了眉头到桌边柜子里一寻摸,找出了地址和联系方式,还有一张黑白色的证件照:哦,叫艾斯。
艾斯艾斯,要是英文名字的话就可以叫做ace,这倒是个挺有意思的名字,却不知道真是长辈给取的呢,还是他自己取的了。
不过今日,她就该去军法处拜会一下这位艾局长了。
***
梳洗已毕,换了一身很轻便的外出服,再在脸上扑了淡淡的粉,瞿凝先去了后院看唐三小姐唐钥。
眼瞅着她那个院子里一片生气勃勃的热闹,大清早的就一群姑娘们聚在一块儿,瞿凝站的远远儿的看着她们那边活泼生机,心里暗自点了点头,倒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姑且不论能不能真的做出点什么成果来,只看这融洽的气氛,对唐钥本身的性格就应该是很有助益的。
唐三姑娘被围在中间,瞧着正在琴键上舒展的弹着点什么,旁边另外一个姑娘应景的用小提琴接上,另外再有人试着加入了一段古琴的调子,稍稍一顿又停下来讨论了些什么,瞿凝唇角勾了勾笑得有些玩味:瞧这架势,倒是有了几分后世乐团的样子了啊。而唐钥虽还没半点团长的霸气威武,但看样子也和团员们相处融洽,最少按着她原本的打算,做个吉祥物叫人捧着,肯定是没问题了的。
甚好甚好,她心里这头的担忧,看来暂时可以搁下了。
悄没声息的,她在外头蹲着看了一会儿,就招呼着几个侍女走了,路上素琴忍不住问她:“少夫人,您明明这么关心三小姐,怎么就不进去和她们坐一会儿再走呢?”她总说对人好得叫人家知道,否则这好就是白好了,在宫里的时候就是这样,怎么如今倒默默抽时间看个半天,就学锯嘴葫芦不吱声了呢?
瞿凝笑:“三小姐那边,我也不想着在她那儿讨好了,那就是个记打不记吃的,连她哥哥那样事事妥当,样样周全,在她心里都未必做的够好,我这个做嫂子的又何德何能,能入得了她的眼儿?索性不远不近的,咱们彼此心安也就是了。要是我巴巴的凑上去,反要被怀疑是不是别有心思,所幸我在唐家安身立命的根本就不是讨好小姑子,所以她那门,我就不跨进去了吧。”
说着斜睨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宝琴道:“宝琴,你素来是个伶俐的,你倒是说给素琴听听,我要在唐家安身立命,又是靠的什么?”
宝琴冷不防被她点了名,当下怔了一怔方才回神:“少夫人能嫁进来,靠的是……”她抬眸有些不安的看了一眼瞿凝,“靠的是有力的娘家,而能在唐家站得稳,靠的是少帅的宠爱和大帅的纵容,以及少夫人自己的聪慧能干,主持中馈的手腕和持家的能力,要说小姑子们,倒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