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先生有什么事情?”林缚坐在下首位子平静的问道。
“……”赵勤民真焦急也不能在肖玄畴面前慌了手脚,再说按察使司内部也是派系林立,肖玄畴也算一号小山头,未必就更跟顾悟尘尿到一个壶里去,说道,“不忙的,你们有事先谈,我打忧了……”就要退下去。
“赵先生不忙走,肖大人正要与杨典尉一道离开呢,与我一同恭送肖大人跟杨典尉。”林缚喊住赵勤民。
肖玄畴这时也明白赵勤民是投靠顾悟尘了,顾悟尘暂时将赵勤民安顿在河口这边,他怕趟浑水,也巴不得赶紧离开,这时候江宁城里的凶险也应该完完全全转移到王学善与顾悟尘之间了,回江宁城也比在这里好。
肖玄畴想定,站起来说道:“对,对,我赶回城里还要公务要办,杨典尉与我一起回城?”
乌鸦吴齐等人也都从城里撤了出来,杨朴另有消息来源,知道江宁府对赵勤民一家人发出通缉文书,他犹豫的问林缚:“东城尉的人马只怕会过来……”他想留下来替林缚挡一回。
“东城尉的人马随时可来……”林缚说道,杨朴又不能长期驻守在河口,多留一时没有多大的用处,他又看向肖玄畴,笑着问道,“守狱武卒对河口有协防权,江宁府的海捕文书没有按察使司的签押附署,我是不是可以不予认同?”
肖玄畴心想赵勤民真倒戈投靠顾悟尘,王学善多半不会容他活在世上,林缚这话也问得明白,东城尉要拿江宁府的文书过来抓人,林缚也将以文书无按察使签押附置为由对抗之,这是要明刀明枪的对干啊。
肖玄畴便觉得在河口多留一时就多一分的凶险:要是东城尉人马过来,林缚将他推出去应付,他是做主将赵勤民交出去好还是不交出去好?
“按说是要按察使司附签才行,但是也保不定江宁府办事急切些,有所疏乎,总之一切都要和谐,和谐最重要……”肖玄畴嘴里说着话,人已经往外走了。
杨朴心想他留在这里也不是那回事,便与肖玄畴一同回城去。临行时,林缚又让杨朴将四个护卫武卒一同带进城去,昨天答应将人交给顾悟尘的,此时顾悟尘最大的短脚就是可用的人太少了。
赵勤民这时才知道王学善公然往他身上栽赃了诸多罪名并以江宁府衙门的名义发出海捕文书,刻薄寡恩的王学善还将并没有背叛他的周泰、赵启贵一并构陷下狱,此时赵勤民已不再有丝毫背叛王学善的愧疚心,但是眼前关键要如何才能保住一家人的周全。
虽说林缚表明态度江宁府若要派人马来缉拿他一家人狱岛这边也会公然对抗,但是赵勤民对林缚凿实没有太强的信心,狱岛这边才多少人手,拿什么跟王学善派来的人对抗?不要说王学善可以直接调动兵马司四城尉的人马,王学善私下养的打手就能将这河口、狱岛掀翻天。但是顾悟尘初来乍到,在江宁还没有形成什么势力底子,除了狱岛跟金川河口这边,顾悟尘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安置赵勤民一家人,当然顾悟尘也不可能让赵勤民一家人脱离他的视线。
让杨朴带着四人,林缚身边的护卫武卒就剩下八人,加上周普,河口这边佩刀者也才九人,工地那边有些少量乡勇组织起来维持次序,赵勤民跟林缚打听,才知道狱岛虽然对河口这边有协防权,但是狱岛那边守狱武卒就剩下五十人,赵勤民忧心忡忡、惶惶难安,却又无处可去,从林缚这边也得不到更多的安慰,只能先回围拢屋去。
午前悬济堂的武延清郎中出城来替他儿子赵晋诊看伤腿,生怕在移动时断骨发生错位,那就要将石膏打掉重新接骨,所幸照顾得当没有发生意外。
赵勤民之妻在新院子里生火做饭,不过有武延清来,林缚在草堂备了一桌酒席,请赵勤民、武延清一起过去吃酒,江宁刑部主事赵舒翰与江宁工部书令史葛司虞以及葛司虞的父亲、江宁工部老工官葛福也在。
葛福是江宁城的名匠,武延清是江宁城的名医,两人未曾见过面,但也互相听过对方的名字,葛福听说武延清要去狱岛当医吏,十分高兴,说要在狱岛上再搭建一栋竹舍,与武延清做邻居。武延清要将县济堂的事情都丢开手还要三两天时间,葛福便邀请武延清先上狱岛看看。
赵勤民没有心情去狱岛参观,只是大家都一同前行,也不便推迟。除了西边江堤修建可供千石以上载量大船停泊的码头之外,河口内侧已经建了一座小型的竹码头。赵勤民跟大家正下竹码头时,就听见围拢屋那边有钟声传来。这一天都没有听到钟声,赵勤民自然能判断这不是报时的,是围拢屋角楼上的哨钟敲响了。
林缚皱眉听着钟声,等钟声停息,说道:“怕是东城尉来揖捕赵先生的人马过来了,真是头疼……”朝武延清与葛福拱手说道,“要不武老先生跟葛老工官先上狱岛?我要与赵先生将东城尉的人先赶跑才能脱身。”
赵勤民听林缚说的轻松,心里焦急,昨夜陈志不敢拿人,是他不敢承担与按察使司当街围殴厮杀的责任,此时陈志率众过来,势必得到王学善的手令,情势跟昨日不同,只是他是当事人,也不能跟葛福、武延清躲到狱岛上去,只有硬着头皮跟林缚上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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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篱门对峙
河汊子口,河道往西南角倾斜,河口西岸与江岸夹峙成一块地势稍高于周边的锐角形台地,约三百亩,集云社这段时间来陆续这将三百亩地的地权买下。三百亩地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环绕一圈约一千三百步,除江岸码头跟竹堤码头,台地四周都用竹枝与柳条混编的篱墙围护起来。
柳条插下有半个多月,随春风萌根生芽,远远望去缀满了青色,将台地与外界泾渭分明的区隔开来。
台地里的建筑还很有限,西角靠江堤有一座由近四十户独院组成的大围拢屋,这么一座围拢屋占地差不多有十五六亩地,外墙又高又厚,除了高超外墙的四座角楼,赵勤民随林缚等人站在竹堤码头这边的高地上,丝毫看不到围拢屋里的情况。
听着哨钟警讯,葛福、武延清、赵舒翰、葛司虞等人也没有去狱岛躲避,都跟赵勤民一道随林缚折上了岸,走到这边高地,不过给西南角的杨树林挡住视线,只看到西南方向的鸟雀惊起,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马冲这边来。
听着哨钟不断的嗡嗡敲响,赵勤民心里惶然,但是林缚镇定自若的站在高地这边,他也只有按捺住惶急的心情,四围乱看。
他知道给那座大围拢屋挡住视线的西侧还有一座差不多规模的围拢屋正建到一半,另有草堂以及数十座窝棚以及堆放物货的土围圆仓,还有就是河口这边的竹堂建得初具规模——竹堂是座独栋建筑,赵勤民站在竹堤码头高处,看着整座半弧形竹堂占地约有两亩,很难想象光拿毛竹能搭建出殿堂式大型建筑。
除了这几处建筑之外,篱墙范围内的台地大多数地都还空着。这也难怪,林缚上狱岛担任司狱官才两个月多点的时间,这期间,河口又发生流民惨案,集云社又主要将精力放在开凿江堤码头上,能在如此景象,表明此间的效率已经高得惊人了。
一方面表明林缚与集云社早前就做了很多准备工作,对河口地谋划已久;一方面表明集云社背后的财力供给充足,集云社绝不像外界传言的只是个空架子;另一方面就是集云社在此地的组织极为高效,不管是物资输供,还是人员组织,还是营造将作,都非常的高效。
赵勤民能给王学善当幕僚八年,即使此时心情惶急,基本的眼力还没有丧失,心想江宁城里人坐井观天,都以为林缚只是个嚣张跋扈而出位的狂徒,若能来此间一观,便可知林缚得顾悟尘器重除了锐不可挡的强势性格可为顾悟尘当成尖刀利用之外,他身上也确实具有常人难及的经世大才,昨夜他施术拿石膏固定断骨也是例证。
也许应该对他有些信心,赵勤民心里想,虽然有大队人马从西南方向接近,但是他注意林缚的目光注视西面偏北。循着林缚的视线望去,赵勤民才发现那座城堡式的围拢屋东北角临江角楼是这片台地的制高点,哨钟便是从那座角楼上敲响,围拢屋西南角的角楼支出来的旗杆陆续升上一串两色三角旗,虽说给风吹得有些乱,赵勤民细数共有十面三角彩旗。
“好哇,王学善还真看得起我们,来了有千人呢,虽然杂兵游勇只占半数,有两百骑兵呢。其余的人或许是跟来看热闹的……”林缚说道,这才领着众人绕过草堂径直往南面的篱墙大门走去,留守在草堂的其他护卫武卒也一并来汇合,赵勤民这时才发现这几名护卫武卒都携带着弓箭出来。
那是传讯旗?
赵勤民诧异的又往西南角楼望了一眼,江宁城乡识字的民众较多,但是能这么短的时间里,将千余蜂拥来的人马数清楚、分清楚又能准确传递信讯的,只怕一百人里也没有几个。不要说江宁府兵马司府军的哨岗不具备如此高的素养,只怕江宁守备将军府下面久不操练的军营哨岗,也未必能如此准确迅速的传讯。
赵勤民发现台地上各地劳作的募工并没有在听到哨钟传警之后出现想象中的慌乱,他们所经过的工地,募工力夫们都歇下手就地集合席地而坐,只有一两个工头或监工模样的汉子站着望向角楼方向。赵勤民随林缚他们走到南面篱墙大门时,才发现这边已经集了一队拿竹枪的汉子,约有七八十人,篱墙大门前三四丈处也设置了拒马等两重障碍物;在北面江堤上,还有另一队人正集合发放竹枪。
赵勤民此时看出区别来了,听到哨钟在各处工地聚合席地而坐的都是集云社从秣陵县、江宁城郊当地雇用来的劳工,这些拿竹枪编队之人则是集云社一个多月前从朝天荡北岸募集的流民募工。赵勤民万万没有想到经过流民惨案之后,这些流民募工的意志非但没有给击溃,竟然给林缚如此有序的组织起来。
刚才未曾现身的林景云、曹子昂等人也都到南面篱墙来。
赵勤民给他眼睛看到的一切吓住了,林缚到底怎样才做到眼前一切的?心想:他到狱岛担任司狱官、集云社在此间立足才两个月的时间,要是再给他半年时间,只怕真不用担心东城尉麾下的那群乌合之众。
得报杨朴率缉骑回城后,东城尉陈志即刻从兵马司抽调马步兵、刀弓手、皂班衙役共五百余人赶来河口缉拿赵勤民一家归案。陈志知道在两司三府前段时间认可江岛大牢守狱武卒对河口有协防权之后,江宁府发签发的海捕文书没有按察使司的附签,对河口这一小块地域就没有足够的约束力,但是他不担心这个,他浩浩荡荡五百余人,一人吐一口唾沫就能将河口这小块地给淹了,还怕林缚挡着不交人不成?
离开东华门官道到河口这边还有十一二里的地,车马便道还没有修起来。葛司虞计算过,从河口修八步宽、可供两乘车车相错、道侧有下水沟与植杨柳护路坡的车马便道,要征用地一百二十余亩,没有两千五百两银子折铜三百万钱建不下来,所以这条规划中的车马便道林缚一直拖着没有动手去建。河口这边运往物资都走水路,只有一条土埂路直通到村子里河口杨树林西头的村子,再绕过杨树林南头到河口这边来。
江宁府兵马司五百人马的队伍浩浩荡荡,展开来,能占近两亩地,排成四列前行,队伍也有四五十丈长,从东华门出来整齐威风,陈志骑着高头大马在前面给几名护骑簇拥着也甚是得志,内侄午时伤重不治的消息也没有给带来多少的悲伤。城里有许多无赖少年、市井地痞,特别是昨日给林缚在东市教训但及时逃脱的地痞们,知道东城尉的人马要来河口抓人,也都蜂拥来看热闹,也有手里拿着家伙的,想着正要动手,可以跟在江宁府兵马司后面趁火打劫。
就这么一支浩浩荡荡、出东华门威风凛然的队伍被一条两臂宽的土路硬挤成一盘散沙,待陈志先前赶到河口的篱墙大门,他手下人马已经拖拖拉拉有两三里,陈志的脸色就难看了,而且篱墙大门外的场地非常的有限,也不能让将手下这么多人马威风凛凛的整顿出来威慑篱墙内人。
恰恰是陈志停在篱墙门外,后面的兵马司人马不断的汇聚过来,场地狭小,场地外侧有排水深沟,武官又不能及时指挥调度,顿时将那处场地挤得混乱不堪,完全没有章法。最后还是陈志忍不住,将身边几名护骑派出去,乱鞭抽打,才将后面的人马挡住往前涌,场面稍好看一些。
林缚平静的看着篱墙门外的一切,叹气的摇了摇头,侧头跟赵勤民等人说笑道:“你们看看,江宁十五万户丁口,防贼捕盗就是依赖这些乌合之众。我手头要有三五十精锐可调度,就打开篱门杀他娘的一个屁滚尿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