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庭训几位遗孀里,若说私房所藏,便以给林庭训生下幼子的六夫人最多,这次到崇州来,将金银宝钿珠玉以及十几匹最上等的云丝绸锦等贵重物什以及金银分毫不留的都拿了出来,折算能抵两三万两银子。
析族迁地本身不是受当地人欢迎的事情,即使林缚势大,也改变不了地方抵触的心思,以六夫人为首的林家遗孀一下子捐出来这么多银子出来,不仅堵了地方上的口舌,还迫使地方上的豪贵跟着为筑城事捐了上万两银子出来,也一定程度缓解了这边财政上的紧迫。
想着两年前初回上林里,单柔视自己如仇寇,此时却又这般,当真叫天下唯女人最难琢磨,林缚微微一叹,回后宅休息去了,也就这一两天能睡安心觉,等战事一旦起衅,不晓得要熬多少夜才能歇下来。
林缚回到后宅也未能安静,韩载派人送来签押的令函,在离开崇州后正式授权林缚总揽崇州守备事——这道令函最实质性的意义在于把军山寨的节制权力也置于林缚手中,萧百鸣若不借机离开崇州,也就要归林缚调动——林缚看过护卫送进房来的令函,披衣坐在床前签发了一道命令,要护卫送去东衙:“要宁则臣做率一哨步卒进驻军山寨的准备,知会吴知县一声,明日我要求崇州境内一切村寨社堡的乡兵武备都要向县兵房报备,随时接受调动,我江东左军将封锁西沙岛两侧江道,迎击一切胆敢进犯崇州内陆的东海寇……”
林缚在房中睡到凌晨,还没有等到他拜堂成亲的日子,江门就传来的急报:大股东海寇越过江口,在鹤城北登岸入寇,鹤城司以及维扬盐铁司在鹤城北所属的两个哨堡很可能已经遭受攻击。
江东左军十里一墩的烽火戍台体系才贴着扬子江北岸延伸到江门,鹤城草场以及北面淮南盐场的漫长海岸线都不是江东左军的防卫范围,维扬盐铁司的盐丁兵力也多两万余人,沿海建有塞堡军寨,仅鹤城司驻军就多达千人。
林缚翻身坐起,来不及穿衣甲,披了一件袍子,就下山到东衙去。曹子昂、傅青河、孙敬堂、林缚等人也都聚到东衙。要是鹤城司失守,大股东寇海就可以沿着运盐河侵入崇州东北。
鹤城草场稍晚崇州成陆的滩地,整体呈不规则的三角形,鹤城司治所位于鹤城草场西北,实际跟紫琅山处于南北一条线上。鹤城司一旦给攻破,沿运盐河往内陆走四五里就是崇州境内,远没有从江门到紫琅山达六七十里的纵深宽度。
第84章 鹤城司军塞
顾嗣元从山东再到江宁再护送薰娘嫁到崇州,随身有两百精骑相随,就宿在东衙北侧的军营里。虽说崇州这边准备了舒适的客房,顾嗣元还是坚持睡在军营里。
清晨时,窗外还青濛濛的没有大亮,在夯土路上飞趹的马蹄声急骤得就像唱戏到紧迫处的鼓点,不断的进出东衙。顾嗣元从睡梦中醒来,听着军营外的马蹄声,就知道事情不同寻常,刚披衣坐起来,就听见营帐外响起马朝的声音。
“发生了什么事情?”顾嗣元开口问道。
“鹤城司方向遇袭了,”马朝掀起帘子走进来,说道,“刚刚才接到准确的情况,大约有两千寇兵在运盐河口登岸,强攻鹤城司堡塞,还有数量不明的寇兵攻击鹤城司北面的盐场哨堡,姑爷刚派人来请少公子到东衙议事……”虽说还要隔一天才正式拜堂成亲,马朝已经习惯对林缚以姑爷相称了。
顾嗣元是客非主,林缚请他过去是客气。
顾嗣元穿好马靴,本来带马朝一起过去,刚走出营帐,想到林缚在崇州的机动力量实际上也有限,吩咐马朝道:“你留下来,让大家做好出战的准备,指不定能帮些忙……”
顾嗣元带着两名随扈,走到东衙,林缚、曹子昂、傅青河、林梦得等人都在东衙,连赵舒翰、葛司虞等人也都闻讯过来。不过除了敖沧海外,其他领兵将领都不在,想来都在营中做好出动的准备。
这会儿,吴梅久慌忙走来,官袍下却穿着木屐,想来也是无暇整饬仪容。
临时县衙在北山门,即使防务由江东左军负责,吴梅久也应该在北山门等候消息才是,顾嗣元不知道昨天夜里,韩载已经授权林缚节制崇州军政大权,韩载这时候人已经上了船,正焦急的等着离开崇州。
不单吴梅久到东衙来,李书义、胡致诚具体负责崇州县政务的二人也都在东衙。
“顾少君也过来了,”吴梅久差点一头撞顾嗣元怀里,忙收住脚,稍定心神的问了一声,看到林缚坐在议事大堂靠里侧的书案背后,眼睛盯着书案上的地图,走过来作揖行礼,焦急的问道,“鹤城司情况如何了?都监使打算派援兵过去吗?”
“嗣元与吴大人过来了,”林缚站起来招呼顾嗣元、吴梅久,他眉头蹙着,说道,“我在运盐河南岸,在崇州与鹤城草场的交界处设有一座烽火戍台。就在刚才,那里烧起狼烟——这意味着两种情况,一是鹤城司失守,寇兵沿运盐河西进,一是寇兵绕过鹤城司沿运盐河西进……”
“鹤城司失守了!”吴梅久愣了一下,寇兵从凌晨时登岸,到这会儿才一个多时辰,鹤城司失陷,也未免太快了一些。
“寇兵绕过鹤城司守军西进的可能性较低,”林缚说道,“不过要再等一个时辰才会有确切的消息。”
“江东左军在运盐河南岸的戍台能守多久?”吴梅久问道,“等不等得及援兵过去?”
鹤城西戍台军塞才驻有一都队武卒,不过早在六月初,林缚就在鹤城西沿运盐河置换出大量的屯田,安置了近两千流户,民勇轮训的工作也早就展开,战时有四五百民勇可以动员。
林缚一直都很担任鹤城的防务会出问题。
鹤城草场虽然有盐丁千员,但武备驰废,兵甲不修,丁卒主要以流囚为主,又长年给当成苦役使用,难有多少战斗力。
东海寇在嵊泗诸岛大规模聚集,林缚就将刘振之从九华寺设到鹤城西戍台,使鹤城西的武卒提高到一哨两百人。在其他地方都未有动作之前,林缚提前将鹤城西的民勇动员起来,只要东海寇没有大型的攻城器械,就算从鹤城港登岸的寇兵有两千余人,刘振之守住鹤城西戍台三五日不成问题。
“现在还摸不清楚敌寇主力的动向,我在崇州陆上的机动力量有限,即使要派出援兵,也要在寇兵确实对鹤城西戍台做出围攻势态之后。”林缚说道,要吴梅久稍安勿躁,让人给吴梅久、顾嗣元二人搬来凳子坐下。
“随我过来有两百骑兵,我让马朝做好随时出战的准备,有什么派遣吩咐就是。”顾嗣元说道。
正研究地图的曹子昂、傅青河都抬头看了顾嗣元一眼,彼此对望了一眼,心里想:林顾的联姻,还是能让双方的隔阂暂时的消除掉。
“嗣元有心了,”林缚感谢道,也没有让曹子昂在安排调兵计划时将随顾嗣元来崇州的两百骑兵计算在内,他不担心崇州的情况,却担忧他鞭长莫及的浙东局势。
他的推测与宋佳一致,奢飞熊在北线大造声势,很可能是营造南线昌国县诸岛兵力空虚的假象,诱权次卿率浙东镇军强攻昌国。
奢飞熊的重心在南线、在浙东,北线只是他的虚晃一枪,他在北线的声势再大,动作再频繁,都会极力避免形成与江东左军会战的势态。没有绝对的优势,两线会战是任何将领都应该要避免的事情,林缚推测北线寇兵的主要动作应该是分兵袭击沿海浅表地区,避免往纵深侵袭,江东左军想抓住寇兵北线主力也很困难。
“这龟孙子走的比兔子还快,还有一艘船给涯石撞了一窟窿,沉了半边,”孙敬堂走进来,“军山寨都跟韩载走空了,是不是还要宁则臣按原计划率一哨武卒进驻?”
顾嗣元这时候才知道宣抚特使韩载在军山寨水营驻军的护送下刚刚仓促离开崇州,宁海镇在崇州的驻军空寨而出;前后折腾了半年,军山寨终于在这一刻落到林缚手里。
“军山寨暂时用民勇协防,”林缚说道,“我们手里的机动力量有限,不能分散了,让宁则臣率凤离营第一哨、第二哨到北岸来待命,”又抬起头问下面的胡致诚,“到现在可有村勇乡兵向县兵户报备?”
也是半夜时分,林缚得韩载授权节制崇州军政,才有权对崇州进行总动员,就算这边办事的人整夜不休,但是不能指望乡里也会如此的积极配合。胡致诚说道:“除了九圩李家两百乡勇连夜往西山河口聚集外,其他各家都还没有什么动静,县里已经派了第二拨人下去催促……”他也不确定能有多少效果。
“再派一拨人下去,我派一哨水军配合县里,所有长六丈或载量百石以上的民用船只及随船桨帆手、船工,接到通告之时,不得有任何延误,即时前往南崖码头聚集,违者缉拿入狱以资寇罪论处……”林缚说道,“乡兵报备集结事,以明天酉时为限,逾期不报,日后查有私兵者,以藏兵谋逆罪强惩。寇兵势大,眼下需要调动一切力量才能将寇兵击退,避免四月之祸重演,县里派人下去里,除了申明军令外,也要苦口婆心的跟乡里多解释一二……”
林缚征用民船,集结民勇,吴梅久只当他要跟东海寇大干一场,自然赞同,跟着签押用印,又匆匆赶回北衙去坐镇,免得惊慌失措给别人看在眼里给看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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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隅中,才有哨探快马赶回,递来具体的消息。
黎明时,寇兵拥到鹤城港,守军在港口的防守没能坚持多久,就被迫退回到塞中。
到破晓时分,寇兵拥到鹤城司军塞下,守军这时候发现鹤城司大使、副使、监丞等平日耀武扬威的几名官员早就在寇兵登岸时裹着细软、带着家眷逃跑,一时间军心崩溃,千余人一起打开西门,沿运盐河往西逃窜,进入崇州境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