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泽浦归四府分辖,各自有各自的管辖湖域,淮东这边也无法直接将手伸到其他三府的管辖湖域去。说到底四府对洪泽浦的管辖都还流于浅表,能够掌握浦里的水寨势力,实际就控制了洪泽浦。
“暂时这么办也成,合适的人选,还是从淮阳军里挑选……”林缚看向刘妙贞,说道。
刘妙贞点了点头,她在林缚面前,倒没有婚期将近的尴尬。
正入编为淮阳镇之后,原先给打散的将卒,就有意回归营伍,毕竟在洪泽浦里讨生计太艰苦了,但淮阳镇当时只嫌人多,刘妙贞她们就一直没有点头,让打散的将卒编入淮阳镇。如今这么安排,也不算对他们放手不管,总比任这些人沦成湖匪水寇给官兵镇压的好。
这些天,林缚一方面从淮东所辖诸军抽选将官补入淮阳军,一方面从淮阳军提拔将领,担任淮东所辖方方面面的职事,徐州战事有功的将卒,也允许部分人退役,补为地方吏员——方方面面促使淮阳彻底的融入淮东里来,也尽可能不让淮阳军将感觉会受到排挤、打压。
淮泗流祸,使得洪泽浦周边的府县跟水寨势力结怨甚深,这些年来对洪泽浦渔户也是极尽打压之能事。有些事情也是林缚难以控制的,这时候考虑任用淮阳军将辖管洪泽浦,也是考虑平衡,毕竟洪泽浦千里方圆的渔业资源也要利用起来。
林缚又与高宗庭说道:“渔户难管,水寨势力不受官府控制,很多人没有考虑过根本的原因——浦,即为水之滨。水畔无堤,水势春涨秋落,湖域不定,葛司虞测过白塘河口的浦地,春秋两季的湖域变化有二十余里,这还没有将大涝之年算在里面。渔户岸上无地,不结寨而居,就无从适应涨涨落落的水情,就居无定所。待山阳大堤修成,渔户在岸上落户定居,就可以直接编入县籍管辖,水寨问题就不成为问题了……”
刘妙贞也是水寨出身,对洪泽浦感情极深,当年随父舅起事,也是要争一个安居乐业,仗越打越战,也越打越迷茫,也越打越疲倦。
这边议过事,高宗庭、叶君安等人告辞离去,宋佳喊住刘妙贞,说道:“小夫人说着吃过午饭,要去游湖,刘姑娘也一起过去吧,便一起留下来吃饭吧。”
“好的。”刘妙贞应道。
虽然婚期还有月余时间,但名份定下来,宋佳、苏媚时常邀刘妙贞相聚,比以往接触要亲密得多。
“春风和煦,真是游湖的好季节,听上去让人骨子里起了懒意。”林缚伸着懒腰说道。
“大人可以答应午后要陪李卫去铜山视察春耕的,哪能让游湖事荒废了?”宋佳说道,“李卫派人过来两趟了,指不定趁着去铜山之前,还有事情跟你商量,你就先过去吧。”
“游不成湖,我连一顿饭也捞不到?”林缚连声叫屈,不得以派人去约李卫,想着赶紧去铜山县,还能连夜赶来徐州来。
将林缚驱走,宋佳拖着刘妙贞往内宅走。
第67章 洪泽旧事
“相公在林家排行老十七,当年也假称东海狐为海寇,刘姑娘当年在洪泽浦是十七寨主,真是巧得紧呢……”小蛮有身孕已近四个月,小腹微微隆起,但听刘妙贞说起往事,还是一脸天真的向往。
刘妙贞自幼随父舅在水寨谋生计,亦渔亦匪,而举事转战天下,睢宁一役叫林缚落马,名震天下,盛时麾下兵马数以十万计,又独领一军,这样的人生经历,怎么能叫不精彩?
刘妙贞得永兴帝下旨许婚,又得赐封谯国夫人,即使嫁给林缚为妾室,林缚也没有让她放弃掌兵,她的地位实际不在正室顾君薰之下,更非小蛮、柳月儿、苏湄、孙文婉几个妾室以及见不得光的顾盈袖、单柔能及——只是刘妙贞一生过于传奇,叫一直跟宋佳处不好关系的小蛮,心里也生不出妒意。以她骄傲的性子,在刘妙贞面前倒是有巴结之意,有机会走动,总是一脸巴望着多听听刘妙贞身上的往事。
刘妙贞说道:“比起大人来,妙贞那点往事不足一提……”
“那也是,大小这些年来,就没有吃过亏;当年勒着裤腰带往淮泗送粮食送银子,军司上下有几个没有意见的?但抵不过大人独断专行啊。合辄这两年过去,叫大人捞了个人财皆得,军司上下都惊掉了下巴。”宋佳笑着说道。
刘妙贞常年混迹营伍,早养成坚强的性子,不拘儿女私情,便是换上女装,与小蛮她们坐在一起,架式上也多英气,少见娇柔,但听宋佳拿她的事如此打趣,脸上也有些女儿羞色。
细想来,要不是林缚如此袒诚相待,也难叫淮阳军将上下如此服帖,刘妙贞决心嫁给林缚为妾,也是晓得淮阳军心悉数倒向淮东了。
林缚如此大气的手段,也叫她心折——她是心折于林缚,但这种心折与男女私情又有不同,但纠结在刘妙贞的心头,也叫她难辨。
小蛮也晓得刘妙贞谈不了家长里短,问道:“午前我经过外堂,听你们说维扬知府沈戎跟董原凑到一起去,跟淮东不对付。说起来奇怪呢,沈戎一定要拿淮东当对头不成?”
“平时不关事,这时候说来让别人笑,”苏湄轻笑道,“你提这桩事,可不是揭相公的短吗?”
刘妙贞说道:“当年就猜到大人在里面捣鬼,但想不透细节,没想到大人用计如此之巧,将诸多人都算计在内……”
“想来想去也是秦城伯最冤……”宋佳笑道。
“唉,”苏湄最清楚当年事的细节,叹气道,“相公倒是有心阻止这事,当时就两番去信给顾公,但没有给理会。说来也是朝廷党争不休,相互倾轧。沈戎当年也觉察到洪泽浦有变,但他更想以秦城伯为饵,诱洪泽浦水寨起事以换他个人的功绩。当时东阳府的兵马就给沈戎秘密集结在石梁县——几番巧合,才促使相公火中取栗……大概也是这桩事,使得相公与顾公生隙,惹出后来那么多事。”
林顾两家的恩怨以顾悟尘身死、青州军覆灭收场,想想也叫人感慨——往事过去,顾君薰今日还是正室,便是顾嗣元在三月守孝期过后,也经淮东荐为回浦知县,安心到浙南做一些有益民生的事情。
如今淮西兵马都非嫡系,董原过来当主帅,要不能搞到银子,又如何能有威望?
定下名份之后,宋佳、苏媚很多事情就不再避讳刘妙贞,刘妙贞也知道林缚崛起途中许多不为人知的秘事。
说起洪泽浦劫案,淮泗军借机崛起,席卷中原,而林缚也从中得利甚多,奠定了从江宁崛起的基础——经营狱岛以及应对洪泽浦乱事的从容,林缚才真正落在当时任江宁兵部及守备将军的李卓眼里。
崇观九年燕虏破关寇边,李卓是有心起用林缚,才挤兑当时以顾悟尘为首的按察司出兵。
林缚当初率江东左军北上,看上去是李卓找顾悟尘的麻烦,是党争,是相互倾轧,直到江东左军在燕南异军突起,而多年来林缚与李卓之间的默契关系,叫人晓得李卓当年的举措是一种大胸怀、大气度。
真正识得林缚之才而用其才的,不是顾悟尘,是李卓,但想想当年的东闽五虎,李卓的识人之明、用人之胆,也堪称世间鲜有。
刘妙贞笑了笑,说起恩怨,淮阳与淮东也是恩怨纠缠,她决心嫁给林缚为妾,两个嫂嫂都极力反对,说淮阳给淮东收附可以,但她与林缚终是杀兄之仇。
这些年杀戮事经历多少,所谓的仇跟怨就淡了,淮泗战事期间,与淮东是敌非友,难道还能怨恨淮东对他们不够心慈手软——相比较别家的赶尽杀绝,真正让他们活下来恰是淮东。
当年秘密前往崇州,与林缚相会,刘妙贞心里的仇怨就彻底的消了。仇怨消归消,刘妙贞也觉得林缚有过人之处,但也仅限于此,真正叫人心折的,还是林缚处置淮泗所表现出来的气度。
在潜移默化之间,淮阳军将就心向淮东,实在不能叫人意外——这事说起来简单,但千古以来,有几人能做到林缚这种程度?
刘妙贞也不清楚自己对林缚存在多少男女之情,只是晓得林缚叫自己心折便是,在控制洪泽浦的问题,也完全赞同林缚的处置。
洪泽浦水寨势力的问题,关键在于让渔户能安居入籍,从下淮口到白塘河口的洪泽大堤从去年就兴工修筑,主堤是堆土筑成,在关键段竖石为墙。
堤塘修成后,从夏季水线往浦里争出近十里的湿地出来,这些土地足以用来安置渔户。
为应对维扬盐商支持淮西,加强对洪泽浦湖域的控制,林缚决定加强白塘河巡检司,任命朱艾出任白塘河巡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