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行诡道,所归结到一个原则上,就是要使自己的打击力集中再集中,使敌人的打击力分散再分散。
十二斤炮发射铅丸散弹,一发弹最多能容两百粒铅丸。在两百米到四百米之间,所形成的锥形弹幕,丝毫不亚于两百张弓弩齐射。而两百张弓弩即使分三列齐射,战线展开也要有六十米;而在六十米的宽度里,足以摆下十架十二斤炮。
虽说火炮的移动性相对较差,但与淮东军严密的防阵相配合,即使运动战中未必能占有什么优势,但在阵地战中,相对燕胡骑兵兵团将获得压制性的优势。
林缚优先考虑发展舰炮,主要是借助新式战舰,将燕胡的锁海防线撕碎——实际到后期,马步军真需要火炮来加强战力,甚至可以考虑将舰炮拆下来当野战陆炮使。
“最下层是十二斤重弩,”林缚倒是不持身份,亲自给岳冷秋介绍新式战舰上的伏火弩配置情况,“十二斤重弩、弩身铁铸,重逾两千斤,发射时产生的后挫之力极大。此等重弩若部署在上层,数弩一不小心齐发,很可能将整艘战舰掀翻。海上接战,千变万化,风吹浪鼓,造舰之初就要考虑周详,遂将重弩置下层,将八斤轻弩置上层。”
看着伏火弩演射的岳冷秋,心里嘀咕:这还能叫弩吗?
这时在演射海域,集云级护卫船也打开炮口,与津海级主力战舰,一起以一侧的火炮瞒准最近的靶船,随着旗令下达,三艘新式战舰一侧共四十二架火炮,依次快速发射,只见膛口喷射出火光难掩的白烟,很快将侧舷都遮闭在白烟之中。
由于相距甚远,岳冷秋他们在观弩台上用望镜能清楚的看到弹丸在空中行进的轨迹。
靶场海域最近的靶船,离三艘战舰约五百米。
靶船是一艘双桅渔船改装,虽说是渔船,但也能经受得近海风浪,船体之坚固,非内陆湖江船舶能比,部分侧舷还蒙熟牛皮,基本上是仿造燕胡在登州的水师战船所改——岳冷秋这时候也想到,为了获得准确的演射数据以及更真实的演射效果,淮东为造靶子也投入相当多的资源吧?
在舰炮一次密集的攻击之下,靶场海域边缘的这艘靶船,几乎是在眨眼间的工夫里,就给实心弹所形成的钢铁风暴撕裂得只剩残骸。八斤、十二斤重的实心弹,在五百米远处,几乎是毫不费力的就将三四寸厚木制成侧舷击穿,甚至还将船胁及隔舱木打断、打碎。
第二次发射是四十息时间之后,在第二波打击之下,靶船就再也支撑不住,似乎是龙骨给恰巧打断,从中间断裂,缓缓下沉。
接下来又试射一千米、两千米靶船,又演习近舷护卫、反敌船冲锋等战术——岳冷秋到这时候也明白过来,淮东新造的伏火弩已经达到大规模制造并列装营伍的水平。
第53章 北伐猜想
从东西连岛返回,用宴后林缚也没有急着议北伐之事,而是使岳冷秋、岳峙先回驿舍休息,以消舟马劳顿之疲。
护卫岳冷秋、岳峙来海州的百余马兵,给另外安排在城南的军营里入宿,仅有岳周等三五人得以进城先入驿舍来照料岳冷秋、岳峙二人在海州城里的起居。
岳冷秋、岳峙在城外给吴齐、张苟他们接走,一直到深夜都不见踪影,岳周的心提在嗓子眼。怕就怕崇国公翻脸不认人,下令将岳冷秋、岳峙叔侄二人扣押下来。
看着岳冷秋、岳峙二人,酒气未酣由高宗庭出面送到驿舍,岳周绷紧的神经才松驰下来。恭送高宗庭离去,岳周又忍不住问道:“督爷、侄少爷,这大半天,你们是去了哪里,可把岳周我吓了够呛?”
岳冷秋与侄岳峙对望了一眼,这大半年来所受的震撼,到这时候并没有多少减弱,一时间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要说也不知道如何说——岳周虽是家仆之子,但岳冷秋自家几个儿子不成气候,他便把岳峙、岳周等人视为子嗣培养,不当外人看。
“进去再说吧!”岳冷秋轻叹一声。
看着岳周拿火捻子点燃琉璃灯,晕黄的灯辉从透明的琉璃壁透出来,岳冷秋张口问道:“岳周啊,我应该能推荐人入读江宁初等陆军指挥学堂的,你愿意去就读吗?”
岳周转回头来,愕然相望,不知道督爷为何突然提出这茬事来,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是疑惑的看向岳峙。
“幸亏是来海州了。”岳峙不知道是幸甚还是沮丧,在岳周看来,他很是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
涡阳诸人在荆襄会战之后,他们已不想跟淮东军对抗,但林缚在海州召岳冷秋面议北伐之事,涡阳诸人也担心林缚会翻脸扣人,邓愈、陶春、岳峙都主动提出代岳冷秋来海州面见林缚——岳冷秋也是权衡再三,最终决定与岳峙二人赴海州来见林缚。
很显然,岳冷秋、岳峙不亲自来海州,是无法从根本上取得林缚的信任;那林缚在北伐之前,肯定会首先用其他手段强迫涡阳、正阳两镇兵马屈服,唯有如此,才能保证西线不出大乱子、不会拖北伐的后腿。
岳周也是聪明之人,听着督爷与侄少爷这两句话,虽然心里惊谔,但也明白督爷做出的决定是什么……
从涡阳、正阳二镇挑选将领进入淮东军所办的陆军指挥学堂学习,说白了就是正式敞开来接受淮东军对涡阳、正阳二镇从军心上进行渗透;再进一步,无非就是接受军事参谋部向涡阳、正阳二镇直接派遣或任命各级将官,再接下来,涡阳、正阳二镇就将彻底失去独立的地位而融入淮东军体系。
看督爷与侄少爷,脸上些许有沮丧,但无给胁迫的愤怒——岳周实不知督爷与侄少爷这大半天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有如此决定?
岳冷秋伸手从袖子里掏了掏,取出一枚铅丸来,放在桌上,对岳周说道:“我们之前在涡阳的猜测,皆落空处,崇国公先行北伐再行禅让之礼,差不多已成定局。除了皇上在北伐之前病逝,不然没有第二种可能。曹家自以为据有峡江之险,董原以为尚有一搏之机,这次都撞到铁板上去了。涡阳、正阳二镇只要没有别的心思,想来以后的结局都不至于太差,崇国公毕竟还是要有两三表率来安天下人之心……”
岳周三指捏螺似的将铅丸举到灯细看,给灯光罩着,铅丸有着黯淡的金属光泽,浑圆如空中坠下的水滴,一枚重约一两许,堪比蹶张弩的箭簇,但无棱无锋。
“这是伏火弩的弹子?”岳周一路随行来也听得隐隐的雷鸣,对伏火弩只知其名、不见其形,见督爷拿来一枚铅子来,自然就想到伏火弩上去。
“这只是伏火弩的散子,”岳峙无奈的笑了笑,问岳周,“二十丈之战线,许你填以弓弩,敌骑集阵冲锋来,你要如何挡之……”
听得侄少爷考究自己的兵法,岳周答道:“用盾矛蹲坐守前线,使敌骑不能近,二十丈之战线,盾阵之后可填弓弩一百到一百五十张,除非敌骑用重甲冲锋,不然难接战也……”
“这种散子,一架伏火弩一次能射二百粒,散子破甲之射杀力不下臂张弩,二十丈之战线,放置十架伏火弩,一次发弹射杀,堪比一千到一千五百张臂张强弩齐射,”岳峙说道,“你说曹家与董原是不是撞到铁板上去了?”
岳峙说得言之凿凿,但岳周没有亲眼目睹伏炎弩的威姿,一时间也难想象伏火弩发射散弹的情形。要不是岳峙素来持重,不喜浮言,岳周只能认为岳峙所言“二十丈战线上集聚一千到一千五百张强弩齐射”来形容伏火弩之威力,是浮夸之语。
“此乃军机要密,不要外泄,”岳冷秋额外吩咐岳周一声,又问岳峙,“倘若崇国公明年就决志北伐,你以为崇国公会如何打?”
“伏火弩虽是神兵利器,但有移动不便之劣势,在河淮平原与燕胡骑兵决胜,不能尽然发挥优势,”岳峙蹙眉思虑道,“以侄儿所见,崇国公这两年来在海州大造声势,又派兵在高丽牙山登陆,已经吸引燕胡兵马往山东、河淮以及高丽汉阳郡一线堆聚,实际使燕胡在燕蓟、两辽腹地的驻兵持续减弱……”
“强力撕开锁海防线,绕过山东防线,跳打津海、直捣燕京,一击毙命矣!”岳冷秋几乎叹着气,将他所推测出来的淮东军北伐战略轻轻的说出来。
岳峙也是这个猜测——浸淫兵事多年,岳冷秋与岳峙在兵法上的见解,在当世都要算是超一流的,在见识过伏火弩成建制列装威力之后,重新推演北伐战略,倒不会出现大的偏差。
在伏火弩出现之前,只有重型抛石弩能对坚固塞垒造成有效的破坏。
燕胡锁海防线两处最坚固的防塞皆是围岛而建,防塞之外根本就没有地方放置重型抛石弩;传统的攻城攻垒战术,在锁海防线前都将失效或效果大减。
旧式林政君级战船的甲板上给五组巨大而纵横交错的船桅分割开来,实际也没有能整片的甲板能放置重型抛石弩——使得绝大多数人都认为,淮东军要拿下燕胡锁海防线中的庙山、隍城岛两处海中防垒,只能拿人命去填。
燕胡此时处于武备上升时,已经从荆襄会战的挫败中恢复过来,将卒士气可用,在锁海防线部署的都是能打血战的精锐战力;岳冷秋、岳峙此前都不敢想象淮东军要撕开燕胡的锁海防线,投填入多少人命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