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她是出于什么原因不同意和苏家的这门亲事,没有把事办得这般难看的,这不是拒绝,整个是想结仇了!
“苏大姑娘这件上袄的花样新鲜,京里似乎没有见过,不知是在哪间铺子里买的?我寻匹差不多的,也给我们玉儿做一件。”
文太太笑着又寻了个话题。
珠华听得问话,压了压火,转头望了一眼苏婉,她穿件海棠红遍身芙蓉纹锦窄袄,腰身盈盈一握,垂着头,嘴角微微下撇——她外表上一贯是个爱笑爱撒娇的甜萌姐儿,现在会露出这个有点落寞的表情,显然也是觉出进展不对了。
听到文太太问话,她才抬了头,勉强笑道:“是在离我家不远的锦绣坊里,年前才开的一家铺子,嫂子领了我和妹妹各做了一身。”
旁边的苏娟听到提了她,附和一声,但她看不懂这些眉高眼低,随即又跟文玉儿说一起去了,拉着自己串的一串手珠儿给她看,文玉儿还真喜欢上了,问着是怎么做的。
不能生气,不能生气——
珠华在心里默念两遍,她给秦太太难看容易,不把苏婉牵扯进去难,一个不好传出两女争一男的闲话来,名声损失最大的是苏婉。
为今之计,只有把这口气忍下,当做没有相看这回事,只当她们出门就是过节赏灯,至于别的,等明日由苏长越和秦学士交涉去。
秦太太整这一出肯定没有获得秦学士的同意,两个人意见相左了,否则她直接回绝就是,哪用玩这些花样。
文太太笑道:“怪不得我没见过,原是才开的铺子,等明儿闲了我也去逛逛。”
她说着盯一眼秦太太,秦太太似无所觉,仍旧和章太太聊着,文太太噎了口气,心里恼怒不已。
她往常就不大看得上秦太太,要不是秦学士直接找上了文翰林,没得推拒,她才不揽这档子事。现在好了,这个填房来的秦太太把场面弄得这么尴尬,她要是一道做客的还好寻借口离开,偏生她是待客的主家,无处可躲,只能勉力支应。
现下这个景况,秦太太想表达什么意思,人家再没有看不出来的了,她还不见好就收,继续把人往死里得罪,以为他家的小子是什么了不得的俊才,怕人家硬赖上他不成!
这个念头一转过,文太太立即醒过神来,暗道一声惭愧,秦坚白说是买花灯去了,至今没有露面,说不准是被秦太太寻个理由打发了去,此中详情他未必知道,倒不该迁怒于他。
不过秦太太这么干,这笔账难免要连累记到秦坚白的头上,到底不是自己生的不心疼,由着性子行事。
这么想了一通,文太太再看秦太太就愈加不顺眼起来,存心也要给她添一添堵,就道:“坚白这孩子去买花灯怎地还未回来?听说他才中了秀才,我准备了好一篇话要夸一夸他呢,难得这孩子争气有出息,他九泉底下的亲娘听了,也要欣慰含笑。”
秦太太:“……”
她终于不能装下去了,扭过头来瞪文太太,想说个什么,一时又说不出来。
她正跟章太太说着秦坚白,结果文太太一开口把秦学士原配秦坚白的亲娘扯出来了,虽说话没有错,可这时候当她的面说是什么意思。
珠华原已准备带苏婉苏娟告辞走了,听了这个转折,又安稳坐定了,笑道:“听说先秦太太是个极温柔和气的人,只可惜年寿不永,我做晚辈的没机会拜见一下。”
其实先秦太太是个什么样人她哪里知道,不过管他呢,拿好词夸总是没错。
她先头退让是为苏婉,但能有绕过苏婉的打脸方式,不用提及就能给秦太太难看,那何乐而不为?哪怕其后这门亲事仍旧成就,她也没打算示弱——八字没有一撇,姑娘就让人这么小看,真等过了门又有什么好日子?
似秦太太这般不知在傲慢个什么劲的,越扶越醉,索性与她两个耳光,她痛一痛才晓得忌惮。
秦太太的脸色果然难看起来,改瞪珠华,却仍旧说不出什么来——总不能说不该提先秦太太罢?哪家填房也没这么大脸,如此欺倒前人。
正经的社交上有眼色的人是会避讳一下,但人家要就是不避,就是说了,那被说的也只好听着。
秦太太想了好一会,才想起就着文太太先前的话接下去,皮笑肉不笑地道:“坚白这孩子做事认真,我先与他说了,要他挑一盏做得最精巧的走马灯来,送与章二姑娘赏玩,他多半是为此耽搁了。”
章二姑娘听见,在章太太后面矜持地笑了笑。
秦太太把话说得这么露骨,珠华反而不往心里去了,学她的模样笑回去,挑着嘴角道:“是吗?”
不为别的,她纯出于对苏长越眼光的信任——他再看走眼,也不至于把烂木头当栋梁介绍给自家妹子。
退一步说,就当秦坚白和秦太太一个意愿,那也不可能当着苏家人的面明确选择了章二姑娘,除非他不怕回去被秦学士抽死。
秦太太让她看戏似的眼神膈应得又卡住了,她把章太太母女一并请来,打的便是让苏家知难而退的主意,或是苏家人当场不忿闹起来,都有可为之处,可以说苏家人鲁莽不知礼仪,事态在乎一张嘴,就算秦学士心有疑虑不肯全信她,两家既已吵翻,这婚事自然也再难提了。
可目前为止,她的打算一个也没成真——
“啊,快救火啊!”
“别乱跑,只烧了几盏灯,不要紧,人乱起来才是糟了!”
外面忽传来一阵喧哗,似乎隔着一段距离有人大声喝叫。
棚子里的人都吓了一跳,顾不得彼此间那些争锋了,忙拥到外面去看。
这左近倒还安全,没见哪里窜出火光,只是行走的游人们已骚乱起来,有茫然四顾的,有没头苍蝇般向两边乱挤的,也有互相着急询问的。
珠华紧张起来,忍不住抓紧了苏婉苏娟两个的手,这一整条花灯长街,到处是易燃物,真烧起来就是了不得的惨剧,慢一步都要葬送在里面。只是眼看着人群已经乱起来,她带着两个小姑娘,就算有丫头护持也不敢往里乱挤了,弄不好火没烧过来,先叫人踩踏了下去。
好在过不多时,从前方有人一路敲着锣大喊过来:“火灭了,火灭了,没什么事,都不要乱跑!”
这阵混乱方慢慢止歇了下去。
众人松了口气,只是一时仍不敢回棚子里,又留在外面观望了一会,望着望着,一个少年领着个小厮,护着手里提的一盏花灯从前方挤了过来。
“母亲。”
少年挤到近前,满头汗地向秦太太行礼。
秦太太忙问:“那边发生了什么事?火可是真扑灭了?”
文太太看不过去,皱眉补了一句:“坚白,那边乱得很,你身上没伤着吧?”
秦坚白感激地向她笑了笑:“没有,那边也没有大事,只是两家贵女为争一盏灯闹了起来,下人动了手,不留神推倒了一架花灯,燃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