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安木会出现在这里不是巧合。
他知道莫惑和云卓几人去了青古镇,也知道白道的人肯定要赶过去,更知道桃苑在附近有座宅子。他觉得若白道和莫惑成功会合,毒怪哪怕再厉害也得避其锋芒,因此莫惑几人离开的当天,他便将长乐岛的人派了来。
从小燕镇到青古镇一共有两条路,毒怪在被围攻的情况下无论是撤退还是绕路去青古镇,都得从这个方向走,于是在看过地图后,他便立即带着人向这里赶,一来是因为位置较偏,可以暂时隐蔽伺机动手,二来是想碰碰运气,万一毒怪真被莫惑他们收拾得有点惨而跑了,他刚好能再捅一刀。
而昨天的动静太大,早已被他的人察觉并及时将消息传回,他便没有在客栈休息,开始连夜赶路,结果还未到地方就远远地扫见了印桃的身影,这便偷偷追了来。
萧安木的笑容很浅,对毒怪打完招呼便看向印桃,语气如故:“最近过得好么?”
印桃在最初的失态后便镇定了,虽然淋过雨,但不显狼狈,仍是往日里华贵慵懒的模样,笑了笑:“挺好,你呢?”
“我还行,”萧安木说罢重新望向毒怪,关心问,“前辈的脸色似乎不怎么样,莫不是受伤了?”
印桃心头一跳,只觉自见到萧安木的那刻起便生出的不安越来越浓。
他了解萧安木。
这人既然敢拖着未愈的身体出来,肯定是有些把握的,估计先前一直在暗处盯着,等看见毒怪打坐才肯现身,兴许还已吩咐手下去报信了,只需拖上一拖,莫惑便会赶过来。
毒怪不清楚萧安木的心思,冷哼道:“废话少说,想干什么?”
“没什么大事,只是听说前辈想抓人炼药,一旦练成就会天下无敌,晚辈很是心动,”萧安木看着他,“所以晚辈想毛遂自荐,不知前辈意下如何?”
毒怪顿时眯眼。
印桃闻言彻底确定萧安木是想拖着他们,低声道:“别理他,我们走。”
毒怪也不想耽搁工夫,冷笑地对萧安木吩咐一句去小燕镇等着他,走向了祁真,但这时破空声又一次传来,长箭精准地射向了他们之间。
“砰——!”
这仿佛一把巨锤,轰地将快要凝固的空气狠狠砸碎,那一刻几乎所有人都动了。
毒怪侧身闪过利箭,上前一步用力拉起祁真。萧安木与他同时动手,腰间的软剑一抽,迅速冲向他。印桃跨出几步想要拦住萧安木,暗处隐藏的弓箭手却早已料到一般,当即“嗖嗖”射出两支箭,恰好阻挡了他。
萧安木在这个空当飞身而起,手中剑光大盛,如星落九天,刹那间笼罩了毒怪的几处大穴。毒怪急忙后退闪开,下意识想去骑马,但还没等摸到马鞍便被再次射来的利箭逼了回去,顿时怒从心起。
“找死!”他一把扔下祁真,迎头对上萧安木。
印桃在弓箭手转移目标时也冲向了萧安木,与毒怪先后到达,三人二话不说立即战在一处,接着只见人影一闪,林间又奔出一个人,正是当初曾大闹过秋鸣踏堰的容渊。他显然是害怕大哥吃亏,握着折扇加入了战局。
萧安木虽然身上有伤,但内力无损,加上心里对毒怪恨极,因此毫无保留,几乎剑剑致命。毒怪受了内伤,之前又经过一天两夜的奔波,身体早已有些吃不消,不过他毕竟是一流高手,且江湖经验多,倒不至于露出颓势。
而另一边,印桃的武功比容渊稍高,但容渊很聪明,知道扬长避短,短时间内估计也分不出胜负,双方一时僵持不下。
祁真望着这四个人混战,默默反应一下,开始慢吞吞后退。
毒怪眼尖地扫见他,厉声道:“站着别动!你想去哪儿?!”
祁真被吼得一哆嗦,镇定道:“刀剑无眼的,我怕你们伤着我,所以往边上挪挪,这都不行?”
毒怪道:“你最好给我老实待着,别耍心眼!”
“前辈放心,在下一向言出必行。”祁真边说边退,站在那里乖乖看着他们。
毒怪本想加一句警告,忽然听见林子里传来一丝动静,可当努力细听却又发现消失了,不禁皱眉,尚未思考完萧安木是否想包围他们,就见某人的小爪子已经摸到马鞍,急忙回身。
萧安木看准时机鬼魅般欺近,挥剑横劈,冷冽的剑气直迫人眉睫。
毒怪一步还未迈出就被迫收了回来,堪堪避开。
祁真自始至终都在注意他,此刻见自己已被发现,急忙手脚并用爬上马。
毒怪顿时气极,顾不得内伤,猛地一掌劈开萧安木,快速掠向祁真。与此同时,林间传来嗖的一声轻响,毒怪电光火石间只来得及扫见一道银光,下一刻那匹马便仰天嘶吼狂奔而去——那地面留了几滴血,显然是被箭刺中了。
祁真猝不及防,“啊”地抱住马,眨眼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毒怪瞳孔一缩,见萧安木又一次对自己袭来,身上的戾气顷刻暴涨:“我杀了你们!”
他的手向腰间一拂,指尖登时散出一缕白烟。印桃先前也向祁真的方向追了几步,如今恰好能看见毒怪的动作,脑子刹那间一片空白,紧接着就见他一掌劈了出去。
浑厚的内力瞬间奔涌而出,卷着地面细小的沙石,简直摧枯拉朽一般,萧安木经过方才的交手能估摸出毒怪的实力,早已提前退了几步,但没想到这一次与之前的完全不同,脸色微微一变,接着只见人影一晃,迅速撞上自己。
砰——!
掌风霎时击中那人,余威将他们一起震飞,狠狠摔在地上,萧安木霍然抬头,见身上的人哇地喷出一口血,发丝间露出一张苍白的脸,却是印桃。
他不由得一怔。
毒怪也有些怔住,但很快回过神,深深地看一眼印桃,不再理会他们,大步冲向另一匹马,准备去追祁真。察觉林间的箭袭来,他连看都不看,抬手就是一掌,直接将那支箭震得嗡嗡作响,飞向一旁。
萧安木的神色又是一变,立刻扬手,示意他们停止攻击。
他原是计划先由自己出面拖住这二人,好让自家兄弟领着人趁机抄后路形成包围圈将毒怪困死在这里,但如今毒怪的内力似乎忽然涨到了一个恐怖的程度,简直谁拦谁死,他不能冒这个险。
长乐岛的人听话地停下,望着毒怪远去,接着将目光齐齐投向印桃。
容渊收起扇子,走上前:“大哥,没事吧?”
“没事。”萧安木慢慢坐起身。
印桃使不出力气,萧安木这样一动,他便斜斜歪倒在了这人的怀里,咳了几声,又吐出一口血,急促地喘-息着。萧安木伸手扶好他,垂眼看过去。
“为何?”
“……呵,我不知道,身体自己动的。”印桃说罢单手捂住眼,露出的唇上带着一抹苦笑,没有再开口。萧安木也没催促他,继续坐着,片刻后才听他低低道:“该死……我竟然……竟然真的喜欢上了你……”
萧安木静默不语。
“你是不是很恨我?”印桃拿开手看着他,虽然脸色苍白,但上位者的气质却没变,“若不是我用假消息骗你,小倨也不会出事。”
萧安木轻声反问:“你觉得呢?”
印桃淡淡地惨笑了一下,一直望进他的眼底:“若我说……我真的只是想单纯地得到你,没想过能发生那种事,你……你信么?”
萧安木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不是么?”
“也对。”印桃点头,再次咳起来,将溢出的血抹掉,见萧安木一直耐心坐着,大概知道他想问什么,喘了一口气道:“你记不记得我为何建立桃苑?”
萧安木嗯了声。
这事他记得,印桃有一个姐姐,当年被男人所骗死得很凄惨,印桃为她报了仇,然后去拜师学武,见证同门小师妹和姐姐落得一样的遭遇,觉得感情真不是个东西,这才建了桃苑。
“但我有一件事没说,”印桃道,“当年我还小,为我报仇的人是毒怪,我是被他养大的,他说他替我报仇,我这条命……便是他的。”
萧安木心中一动:“你建立帮派也是他的命令?”
“不算是,他其实基本不怎么管我,我至今也不清楚他当时为何那么好说话会答应给……给我报仇,”桃苑笑了笑,“大概是闲得?”
萧安木注意到他嘴角的血开始变黑,说道:“或许吧。”
“这些年我把中原的消息传给他,我遇见棘手的事,他偶尔也会帮我一把,咳咳……”印桃的声音断断续续,向他解释为何会参和这件事。
“行了,不用说了。”萧安木制止道。他之前还在想印桃虽然向往权势,但不会轻易冒险,没道理与毒怪联手,如今听他说完才知原由。
“……你小心,毒怪已经得到雾哭草,方才用的便是那个,只是撑的时间不……不长,”印桃竭力呼吸,很快也发现吐出的血变了色,呵出一口气,“以后若见着钟离昊,就说是他赢了。”无情门和桃苑打了这么多年,他与钟离昊谁也说服不了谁,他不相信感情,最终却为情而死,早已一败涂地。
萧安木没有开口。
“毒怪的掌风有毒……”印桃感觉五脏在渐渐被腐蚀,伸出没染血的手摸了摸萧安木的脸,“看在我救你一场的份上,给我一个痛快吧。”
萧安木垂眼看了他一会儿,移开目光,在他脖子用力一掐。
咔嚓一声脆响。
印桃抬高的手顿时脱力地砸了下来。
容渊看向萧安木:“大哥?”
“找人把他葬了。”萧安木站起身,回想一下印桃的话,再联系从云卓那里听来的消息,估摸毒怪那样做绝对有风险。他眯眼望着前方小路,说道:“我们去追毒怪。”
祁真这时早已不知奔出多少里。
原本长乐岛的人从林子里跑出来想救他,奈何那一箭刺得太狠,他们在后面追得上气不接下气,说道:“不……不行了……”
祁真整个人都不好了,死死扒着马,扭头咆哮:“这都是你们的错!你们不能不管——!”
“我们也是为了救你,哎呦不行太快,追、追不上啊……”长乐岛的人仍在跑,但双方的距离却在拉远,最终只得放弃,遥遥地安慰他,“没事别慌,你抓着它,等它跑累就好了……别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