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桓羿才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桓衍会被这么一个东西影响,为什么甄凉知道这东西对桓衍有用?
甄凉从前所谓的“坦诚”,显然还隐瞒了太多的事。
这个问题太过吸力,甄凉一时语塞,最后索性耍赖,“……此事我暂时不想说,殿下别逼我。”
桓羿倒是无所谓的样子,他看着甄凉,似乎随口道,“你不想说,我自然不会逼迫你,不过总有人会说。改明儿我就去弄一块父皇母后的灵位,同样随身带着,也给陛下看看。”
甄凉闻言面色大变,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甚至下意识地想开口阻止他。
虽然她最后按捺住了,什么都没说,但桓羿已经通过她的表情,都看懂了。
“是母妃,对吗?”他问。
桓衍这样的人,对别人的生死怎么可能会放在心上?这世上能让他在意的人,本没有几个,而他亲眼看着死去,又能令他如此耿耿于怀,甚至当众失态的,还有谁呢?
只要知道宸妃并非自愿殉葬,要堪破这个谜题就不难了。
其实他的表情很平静,语气也是,似乎并不太意外这个答案。但甄凉听到他说出这句话,勉强保持平静的情绪却骤然崩溃,鼻尖一酸,视线就被泪水模糊了。
他已经看不清桓羿的表情,只听他似乎调侃一般道,“怎么又要哭?你的眼泪也太多了些。”
甄凉连忙抬手捂住脸,不让自己露出难看的表情。
但下一瞬,她就被按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里。桓羿在她耳边轻轻叹息,“算了……好像你每次哭,都是为了我。”
甄凉再忍不住,靠着他失声痛哭,将那些隐秘的情绪都发泄了出来。她的确是在为他委屈,身为天潢贵胄,他本该一生都生活在锦绣堆里,无忧无虑,然而命运如此残酷,给了他世间一切好的东西,却只为了毁灭给他看。
怎么能不委屈?
“好了。”过了一会儿,见她的情绪发泄得差不多了,桓羿才扶着她在床上坐下,道,“现在该告诉我了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过了一会儿,甄凉才开口,“宸妃娘娘自尽时,用的是匕首,血溅到了先帝的灵位上……大概是场面太惨烈,所以桓衍后来就闻不得血腥味,见不得灵位了。”
她说得含糊又简洁,一语带过,因为不愿意让桓羿去想象太过具体的场面。
即使如此,桓羿也觉得呼吸艰难,半晌才问,“这也是我告诉你的吗?我又是怎么知道的?”
“是桓衍亲口说的。”甄凉道,“后来……摄政王开棺验尸,尸身上有七处刀口。”
那时甄凉还没有入宫,后来听说之后,她每每想起,都觉得心脏窒闷得厉害,很难想象桓羿当时乍然得知真相,会是什么样的心情。这也是这一世她愿意逐渐将消息透露给他的原因,提前知道了做好心理准备,总比将来突然从敌人那里听说一切要好。
就是知道桓衍的这个毛病,所以桓衍先后将莺美人和陈美人收入宫中之后,甄凉就为自己准备了这么一块牌位。
她并不希望会有用上的那一天,但这种事不由她的心意,总要未雨绸缪。
其实她也知道,未必一定要剑走偏锋,因为桓衍不一定会对她怎么样,但甄凉不敢赌那样的可能。如果让桓衍将要纳她的话说出口,她不愿意,就只剩一死了之这一条路了。
无论是她还是桓羿,想来都不会愿意接受这个结局,所以在那之前,她就主动堵死了桓衍开口的可能。
这个未亡人的身份果然好用,虽然会带来一些麻烦,但也彻底解决了一个隐患。相信将来桓衍都不会再想听到“越王身边的女官”这个人了。
甄凉已经渐渐止住了那种剧烈波动的情绪,正斟酌着该如何开口跟桓羿提起自己的打算,就突然听见他道,“阿凉,你出宫去吧。”
这一惊非同小可,原本因为机会难得,甄凉还依恋而不舍地半靠在桓羿身上,听到这句话,霍然直起身,不敢相信地看向桓羿,“殿下说什么?”
“我说,你出宫去吧。”桓羿显然并非一时冲动,条理清晰地道,“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你留在宫中,皇后为了给皇帝一个交代,必然要处罚你。既如此,倒不如直接被逐出宫,也解了我们的后顾之忧。”
“殿下请听我说!”见他神色肃穆,显然是在认真考虑这个办法,甄凉急了,连忙道,“皇后娘娘这边是可以争取的,她今日将我保下来,就是已经跟皇帝离心的表现。我如今不方便回到殿下身边,倒不如留在皇后那里,正可以将她拉拢过来。”
“怎么这么着急?”桓羿故意道,“你是不是忘了,我将来也是要出宫的。如今你不过提前一阵子出去,在外头打点一切,等着我出去。若是留在宫中,又不在我身边,将来再想走就不那么容易了。”
这确实是个问题,但甄凉只心动了一瞬,就摇头道,“正因为殿下要出宫,才更要留个人在宫里。否则将来宫里宫外的消息传递,必然会受到影响。”
出宫样样都好,只是宫里的消息传递不会像从前那么方便了。只凭如今种下去的那些钉子,没有人居中策应安排,很难将他们组织起来。
原本要留个人在宫里,还有些扎眼,但如今自己趁此机会离开和光殿,不管是留在六宫局还是去万坤宫当差,都可以正大光明留在宫中,帮桓羿将这些事情担起来。
可桓羿怎么会放心她一个人留在宫中?
今日发生的事,已经给了他很大的刺激。处在弱势的人,再怎么小心谨慎,总会有顾及不到的时候。若不是甄凉自己警醒,今日的结局只怕会很难接受。所以他更不愿意让甄凉再置身危险之中。
他深吸了一口气,放缓语气道,“宫外也有许多事需要你打理,宫中的事,可以交给别人。”
“可是……”
“甄凉。”桓羿打断她,“我现在很后悔,若四年前的我不是那么没用,若我早一点承担起这份责任,也许现在一切都会不一样。母妃不会死,我们母子不会天人永隔。可不管我多后悔,已经发生过的事不会改变。”
“殿下……”甄凉又想哭了。
“所以……”桓羿伸出手,在她的脸颊上珍惜地触碰了一瞬,“阿凉,别让我将来后悔。”
激荡的情绪如同海浪般在她的心底翻涌,但是这次甄凉忍住了,只是死死地咬着唇。
她不认为桓安这回对付她,是因为发现了桓羿的弱点,因为就连甄凉自己也不知道,桓羿究竟将她放在了什么样的位置上。
可是现在,她知道了。
桓羿要出宫,所面对的是艰难险阻、危机重重。在这样的时候将她打发走,是因为她是投鼠忌器的那个“器”,说不定会在关键时刻妨碍到桓羿的计划。毕竟桓安和桓衍都已经注意到了她的存在,未必不会再利用一次。
甄凉不想让桓羿自己去面对这些,可是更不希望因为自己影响到他。
“好。”她用了所有的力气,努力摆出平心静气的样子,“我走。”
“好了。”桓羿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尽力轻松地道,“不过几个月的功夫,你这是什么样子,倒像是生离死别似的。出了宫才有你忙的,将来的越王府到底是什么样子,就看你了。”
“我知道。”甄凉也迅速整理好了情绪。
桓羿的战场不光在后宫,更在朝堂。这么一想,自己出宫之后,放开了手脚,说不定更能帮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