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平海看完汉王亲笔所写的书信,忍不住冷笑着问使者,“王爷这是在威胁末将?”
这封信里,汉王说他已经知道穆家窝藏了一个段家的女儿,这个消息一旦曝光,只怕穆家的封赏领不到,还要被株连。
——九族之中,本来就包括妻族,虽然穆平海的妹妹已经是段崇文的前妻,而且早就已经去世,但既然有段素馨在,两家的关系就撕扯不开。更不用说他们还一直将段素馨留在家里,看起来是要保全这个女孩。
汉王直接将此事点破,的确是威胁的意思,但使者自然不能这么说,他好言相劝,说汉王若是想要揭发此事,根本不用派自己前来,他是一片好心,给穆将军提个醒,万不可被误解了。
穆平海神色淡淡,“却不知末将该如何回报汉王这‘一片好意’?”
“穆将军是聪明人。”使者见他这么上道,脸上的表情越发满意,“如今朝中乱象纷纷,王爷身为□□遗脉,早就有心重整乾坤。若是将军能助一臂之力,事成之后,王爷自然不会亏待你。”
至于这其中的好处,更是被使者吹得天花乱坠。在他的形容之中,汉王简直是当世第一个贤明之主,只有投了他,穆将军的一腔报国之勇才有用武之地,不会被忌惮,不会落到鸟尽弓藏的下场。
穆平海若不是早就知道朝中“鸟尽弓藏”的局面都是汉王暗地里一手推动的,说不得就要信了。
不过,说是好言相劝,但实际上还是威胁。段素馨的存在,就是一个丢不开的把柄。穆家既然之前没有跟她断绝关系,而是选择保她,现在自然就不能轻易脱身了。
所以最后,穆将军自然是不得不屈服,选择投向汉王这一边。
至此,汉王的布局就完成了。
在京中朝中,他借助姻亲和桓安留下的势力,掌控了不小的话语权,保证能够在关键时刻,让其中一些人保持沉默。
不过,也就是这样了,权倾朝野是一回事,但改天换日,又是另一回事了。
这就是他需要穆平海的原因。“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自古以来,唯有手握军权,才能扫平上位的所有阻碍。只需穆将军秘密带上数千兵马回京,立刻就能从内到外掌控京城的局势,甚至直接逼宫!
于是,在明里暗里,朝廷汉王的两方催促之下,穆平海匆匆交接了一番军中的事宜,将儿子留下镇守西北,便匆匆启程回京。
至于汉王要的人马,被他打散成小股,令他们各自选择路线,潜入京城附近。因为有穆平海自己在明面上牵扯着各方的视线,再加上汉王一力掩护,自然是没有任何人发现底下的异动。
不过,即使如此,穆平海进京时,还是已经进了腊月。
京城里已经到处都是过节的气氛,张灯结彩、烹羊宰牛,毫不热闹快活。他领着数十亲兵入城,消息一传出去,立刻就引得半个城的百姓都来围观,夹道欢迎。声势之大,直接惊动了宫中。
曹皇后当即派何荣出宫迎接,为了表示优容,还特意准许穆平海回家休息一番,明日再入宫述职。
……
越王府。
桓羿见甄凉在屋子里踱了一圈又一圈,看起来十分心神不宁的样子,便笑着问,“你若是担心舅舅,不如趁夜过去拜访一番?”
甄凉听得颇为心动,但旋即就冷静了下来,摇头道,“他今日才入京,现在各方的注意力都在那边,稍有异动就u会被人发现,还是不要横生枝节了。再说……”
她犹豫了一下,不太确定地道,“今日他没有入宫,只怕晚上会有别的人想去见他。”
万一到时候撞在一处,场面就好看了。
甄凉猜得不错,这会儿,穆平海确实接到了汉王的消息,让他悄悄出门去见面。——倒不是汉王拿捏身份,不愿意登门拜访,实在是他老人家的体格,随便出现在哪里都十分引人注目,就算想做伪装也不成。倒是提前准备好地方,让穆平海去见他,更保险些。
所以穆平海回了家,只来得及梳洗更衣,去后院见过了母亲和妻子,说上两句家常话,就又要准备出门了。
不过即使如此,他也要抓紧时间,跟母亲和妻子交换意见,“咱们家就当真这么站队了?母亲和夫人见过了越王,就这么看好他?”
“不是我们看好他,是阿凉选了他。”穆老夫人摇头道,“只要认下这门亲事,不站队也得站了。但这也不是坏事,咱们家从前一向谨慎,不肯站队,是怕轻易卷入权力争斗之中。可是你也很清楚,现在这般,看似独自坐拥银州、风光无限,其实是危机四伏、如履薄冰!”
——哪一个皇帝能容忍这种手握军权,却在自己掌控之外的存在?
□□和太宗没有发作,是因为国内本身就有太多需要平稳的地方,还腾不出手来对付他。桓衍一上位,这不就准备对西北动手了吗?若非机缘巧合被人看破,他自己又出了意外,如今是什么情形,还真是难说得很。
所以甄凉的存在,看似让穆家陷入被动,不得不站在桓羿这一边,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何尝不是一个机会?
他们本来也没什么自立的野心,只是怕朝廷找麻烦。这军权握着烫手,却也不是他们想交就能交得出去的,便如汉王所说,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才是大部分人的下场。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如果让甄凉以穆家女儿的身份入宫,那么他们就成了外戚,上交军权顺理成章。有这一重缓和在,也就可以顺利保下穆家了。
穆平海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倒也不是他们要利用甄凉这个外甥女,只是这样对彼此都有好处。
但是作为领兵的将军,他可以放下权势名利,却放不下手下的士兵,放不下西北的安危。道理上,就算没有穆家在,也总会有人在西北戍守,护卫边境安宁,但他就是放心不下。
再说,身为一名宿将,沙场征战、马革裹尸才是他的理想。可是为防外戚坐大,历朝历代在这方面都卡得十分严格,莫说是领兵作战,就是立身朝堂,也要受到诸多限制。
能做个安稳的富贵闲人,是许多人求而不得的好事,但穆平海只要一想到以后就要窝在京城,无所事事,心里还是不得劲。
穆老夫人如何看不出他心中所想?她叹了一口气,道,“你那点心思,我也知道!但越王已经承诺过,就算不在前线作战,也不会让你闲下来。”
“莫非是要学前朝,设立西府?”穆平海眼睛一亮。
前朝因为一度几线作战,为了能及时居中调度,就在朝中设立了与“东府”政事堂相对的枢密院,称之为“西府”,主掌全国军事,直接对皇帝负责。
因为掌管西府的人都是从军中选拔,最知道兵事,也知道前线需要什么,可以及时为他们争取利益,所以西府成立之后,军队着实有了不少建树。
可惜有了好处,就有人来争功,不过二十年间,西府便深陷朝堂争斗,渐渐被文官把持,再没有武将说话的份儿,以至于军队废弛。从那之后,前朝就走上了下坡路,最终亡国灭种。
不过那是人的问题,这种制度本身是没有问题的。若能跻身西府,在朝中为将士们张目,穆平海倒觉得比在边疆征战更有意义。
穆老夫人摇头道,“这些事,我老太婆就不懂了。总归有阿凉在,他不会亏待了咱们家。——这下,你总能安心了吧?”
穆平海一想也是,虽然这也不能保证将来,但至少眼下,越王越是看重甄凉,就越是会重用她身后的穆家,好给她提身份。再说,他手里也确实需要能用的人,所以至少数年之内,不用操心这些。
至于以后的事,那就要看他穆家子弟自身够不够硬了。
一番话说得茅塞顿开,让穆平海再次坚定了决心。向老夫人告辞之后,他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