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阿哥到来,三言两语便劝住了八阿哥,将往来情由与如何善后都商量妥当。见到八阿哥还是有些犹豫,九、十两位便一起开口相劝。
“这……这难道不是有意欺瞒皇父么?”胤禩心里大致已经有主张,可还是拿不定主意。
九阿哥当即“噗通”一声,跪倒在胤禩面前,大声说:“八哥既不想欺瞒皇父,我做兄弟的也不想让哥哥为难,这就请八哥将弟弟捆了,立时扭到皇阿玛面前,十六弟并未因此丧生,但弟弟给他赔一条命便是!”
胤禩长叹一声,摇摇头,九阿哥是明知他绝对不肯那么做,才故意出言激他的。旁边十阿哥也在劝:“既然十六弟已然转危为安,据弟弟看,九哥出的这个主意甚好,而且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他想了想,又说:“对了,八哥,你还记得上回那桩叩阍案子么?那时给您算先天神数的那位慧空师太也在热河。要不要请她过来,给您再算上一回?”
胤禩听了,竟也有些心动。
上次叩阍案引出了赵老爷子状告亲子的忤逆案,当时八阿哥只犹豫那赵龄石到底该如何处置,便也是十阿哥请的慧空师太出面,给八阿哥算先天神数。只可惜,当时八阿哥没有听从慧空师太的建议,而是给赵龄石断了“腰斩”的重刑,没想到却不合康熙的心意。康熙自己改了“绞监侯”,后来又逢甲子万寿大赦,那赵龄石的刑罚终于改成一流三千里,如今已去服役赎罪去了。
如此说来,那位慧空师太,还是很有些神通的啊!
想到这里,胤禩便点了头。
没过多久,慧空师太就到了八阿哥在热河的府邸。她双手合什,宣了一声佛号,冲八阿哥行了一礼。
待她再抬起头的时候,八阿哥与她目光一撞,只见慧空师太面相庄严,眼中隐隐有光芒流动。八阿哥一怔,似乎就在那一瞬,他心底那些蠢蠢欲动的渴望,和始终挣扎着的良知,就都被这位师太看透了一样。
慧空师太定定地看了八阿哥一眼,没有半句废话,依旧取了桃木枝出来,为八阿哥起卦推演。她依旧以这些桃木枝为蓍草,起卦占卜,起出卦象之后,慧空便闭目心算。
“此卦甚吉,”慧空淡淡地笑着,“八爷眼下处置甚妥,如此下去,八爷想必能够心想事成,达成所愿。”
八阿哥凝眸,盯着对面的女尼,片刻之后,突然开口,一字一句地道:“九弟十弟请暂且退下,我有话单独问问这位大师!”
胤禟胤峨相互看了一眼,都没说什么。两人退出以后,胤峨依旧守在花厅外面,胤禟则自去休息,准备明日疾行返京。
“慧空师太!”胤禩淡淡地开了口,“师太知道眼前的情势,也很清楚本贝勒打算如何处置……这教我不得不生疑,师太所算的这先天神数,大约并不止是寻常的算卦占卜之术吧!”
这慧空师太每次都是九阿哥和十阿哥请来的,每次都是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胤禩素习思虑多、疑心重,到这一刻他便真的疑起弟弟们来。
哪知慧空师太闻言当即笑了起来,眨眨眼道:“八爷,您以为,这先天神数是什么呢?”
她随即压低了声音,小声道:“您相信这世上有定数吗?”
胤禩片刻间有些茫然:“这世上……有没有……定数?”
若说有定数吧,当初二阿哥胤礽做了这么些年的太子,谁都以为元后之子,居其位是最稳妥的,可是皇阿玛还是说捋了就伸手捋了。可若说这世间没有“命”这样东西,胤禩自己也不愿相信:他生母出身低微,原本全无资格肖想大位的,可是如今大阿哥、二阿哥全都圈禁,皇阿玛的嫡子长子,全都完蛋,只剩下一个“贤”……这,难道不就是上天给他的机会吗?
只听慧空师太沉声开口:“八爷,好教您得知,这世上,根本没有定数!”
胤禩正想着他的心事,听到这里,遽然一惊。
“……世事一旦发生,再无更改,才会成为定数!”慧空师太的声音稳稳的,富有蛊惑人心的力量,“那么相应的,贫尼所算的先天神数,并不是算什么命理定数、什么未来之事……命可以改,运可以转。所以,贫尼所算的,是天时、地利、人和,是如今的一切势,以便判断这世上各种人的一举一动,能否对八爷的大业有所助力罢了!”
第117章
因担心十六阿哥与八阿哥, 康熙御驾匆匆结束行围,于一个月之后回到承德。
八阿哥胤禩见到圣驾的那一刻, 几乎是潸然泪下, 泪湿衣襟, 冲圣驾拜倒之后, 膝行几步,伏在康熙脚面前,泣道:“儿臣这次……险些就见不到皇阿玛了——”
随侍在康熙身后的四阿哥、五阿哥等人看着这副父子重聚的场面, 都是吃了一惊, 几乎都以为是认错了人,若要论常理, 难道不该是小十六飞奔而前, 然后抱着皇阿玛的腰放声大哭:“儿子这次差点没命见皇阿玛”——难道不是该这样的吗?
没想到,八阿哥胤禩竟然也有这样感情充沛的一面。
康熙显然也没有料到这一点, 但他极少见到八阿哥这样真情流露, 心里也颇为震动, 弯腰将胤禩扶起来,大声道:“不要怕!你是朕的儿子!”
他早先见到那张绿林众人重金悬赏,要八阿哥的性命一事, 自然是震怒非常, 但又想到八阿哥如不是精心在刑部办差,也不会连性命都受到威胁。他早先已经急命几名御前侍卫赶赴承德,守护在八阿哥府邸。此外,八旗驻防热河的士兵也接到调令, 严查在承德出现的绿林人士,决不许出现任何漏洞,伤了八阿哥的性命。
胤禩站起身,面上犹有泪痕,却已是一脸的坚毅,点头道:“是,儿臣决计不能坠了皇阿玛的威名。”
他难得从皇父这里感受到关怀与温暖,此刻眼眶发热,泪水似欲涌出,但这绝非作伪,而真的是有一股子暖意在胸腔内来回涌动。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胤禩忍不住想起那日与慧空师太闲聊的时候对方说过的一句话。
是啊,亲情这样东西,就是用来表达的,若是不表达,一味闷在心里,又有谁能知道?三国时曹操父子作别,曹丕哭一场,曹植写首诗。然而这看在曹操眼里,曹丕与他才是父子,曹植……就只能是君臣了。
可见偶尔哭一哭也是有好处。
想到这里,八阿哥突然有些羡慕起弟弟十六阿哥胤禄,胤禄打小在皇父跟前哭的次数数都数不清,高兴也哭,受委屈也哭……都这么大的人了,有时还是会扭股糖似的缠着皇父不撒手。
这小十六……从皇父这儿分去多少宠爱啊!
胤禩一回头,看看跟在身后的十六阿哥。
很难得,胤禄只微笑着站在他身后,既不上前,也不说话。贴身服侍胤禄的太监小田早先得了特许,即便在御前也一直扶着胤禄的右臂。
康熙见过折子上描绘十六阿哥受伤的惨状。他知道这个儿子从小没受过什么苦,这回苦头算是吃大了。当下他招呼:“胤禄也上朕这儿来,教朕看看,怎么吃了一回苦,皮猴儿变闷葫芦了。”
胤禄却依旧站在胤禩身后,望着皇父,微笑不语。
众人都是一惊,康熙则立即皱起眉头。
胤禄见状,微微一侧头,小田扶着他,凑在他耳边说了一句,随即将他往前送了送。
胤禄迈步有些着急,脚下稍许踉跄,在康熙面前“扑通”跪倒,高声说:“回皇阿玛的话,儿臣,儿臣……前日受伤,耳力尚未完全复原,适才未能听见皇阿玛召唤,儿臣……有罪!”
“快扶起来!”康熙一着急,“怎么竟是耳力未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