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知府是福州知府, 如今福州城门被倭寇攻破, 那可是关系崔家身家性命的大事。崔夫人呼地站起来:“怎么回事?你, 你父亲呢?”
崔敬是一路跑马回来的, 虽是街上不敢纵缰奔驰, 也是能多快就多快, 此刻还有些微喘道:“是在城外听说有福州加急的军报送回来, 才打听了几句,只知道这些,详情还不知晓呢。”
他说到这里才注意到母亲和妹妹头上脸上都包着, 不由得也吓了一跳:“母亲和妹妹这是怎么了?”
崔夫人想起今日的翻车事件,喃喃道:“原来送的是福州的军报……”那个惊了他们马的信差,送的就是这个消息吧?
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皮肉伤呢?崔夫人一把拉住儿子:“你快去打听打听, 你父亲到底怎样了?福州可是被倭寇占了?”若真是城被占了, 就是崔知府的大罪!
崔敬今年春闱下场了,却没有中。若是他中了进士得个官职, 这会儿倒好去打听, 如今却是不行的。这两年他虽然在京城里也认识了几个朋友, 但这军机大事, 却是没人帮得上忙。
这会儿崔夫人叫他去打听, 他自己也急得不行。可是刚刚说的那几句,还是打听了半晌才知道的, 至于更详细的情况却是打探无门。所说病急乱投医,崔敬站在那里想了片刻, 倒想出一个人来:“不如, 我去安郡王府上问问。”
安郡王虽然也没有实职,可到底是皇室血脉,有些地方他进不去,安郡王可能进得去。再说安郡王妃如今正风光,若是说要打听个什么,少不得有人自己奉承上来。
崔夫人怔了一怔:“安郡王府?”她们母女两个刚刚才在街上把安郡王妃给得罪了啊。
崔敬可不知道有这回事,点头道:“虽说大妹妹没福气,总归曾经是有过婚约的。看在先帝的份上,只是托安郡王打听一下消息,应该还是做得的。”想当初安郡王刚回京城的时候,对崔家颇为礼遇,全是崔秀婉自己鬼迷了心窍,如今也不知跟着人跑到哪里去了。不过幸好这事没有露出去,人人都以为崔秀婉是死了,安郡王还替未过门的亡妻守了一年。就凭着这个,去求他打听一下消息,纵然打探不到,也没什么损失。
崔幼婉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崔夫人的嘴也像出水的鱼似的一张一合,半晌才道:“这,这怕是不成……”
“怎么不成?”崔敬还以为她是因为崔秀婉的事,忙道,“那事安郡王并不知道,有先帝指婚,咱们家总跟他还算是姻亲的。”虽然崔秀婉连门都没过,连原配的位子都没占上,这关系说起来略有些尴尬,不过总算还是有关系的。
“不是……”崔夫人艰难地将今日的事节略地说了一下,虽然她重点是说桃华不管崔幼婉的脸,但无论怎么讲,她们与桃华闹得很不愉快,这是事实。
崔敬呆站着,半晌才道:“母亲,这也——”这也实在是太巧了吧?他才想着要求安郡王,自己母亲和妹妹就把人家的王妃得罪了,而且这种事要怎么说?安郡王妃也是好心过去救人,怎么说人家也是占理的啊。
崔夫人现在也是满心后悔。当时崔幼婉赌气的时候,她不该跟着说话,若是当时打个圆场,现在岂不就好了?她固然心疼女儿,可是崔知府那是崔家的顶梁柱,若是崔知府出了什么事,整个崔家都要完蛋,更不用说女儿了。
“不然,你带些礼登门,就说我和你妹妹都在家里养伤……”做儿子和兄长的来代为致个歉,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崔敬一想也就是这个办法了:“我这就去!”
沈数的消息的确要比崔敬快得多了,这会儿已经从宫里回来,正在郡王府跟桃华谈福州之事呢:“虽是攻破了城门,但倭人并未能进城,后头陆将军带着人赶到,这些人才登船退了。”
“这是万幸。”桃华松了口气。倭人屠村是有过的,若是进了福州城,那烧杀抢掠绝少不了,“不过到底来了多少人,竟然连城门都能攻破?”
“那年他们不是在福州吃了些亏?这是纠合了数千人之众,也是利用了林默的寿诞……”
林默,就是福州一带信奉的妈祖的真名,据说生于宋建隆元年三月二十三日,死后化为神灵,在海上专事救危拯溺。
福州一带沿海,人人都在海上讨生活,自然对这样的神灵信奉极尊,年年都要拜祭。倭寇就是利用了这个空子,偷袭攻破了福州城门。
“这一次死伤不少……”沈数皱着眉,“连陆将军怕也要担着责任……”至少是个防守不利,怎么就让倭寇大白天的登了岸?不过,就因为没人想到他们敢大白天的登岸,才被他们偷袭得手了。
“沿海难道没有守军的?这可是数千人,单是船就不少吧?”这时候可没有能装数千人的客轮,一条船就能把所有人都拉过来,至少要数十条船才行,即使在海上,也是颇大的目标吧?
沈数摇摇头:“具体是什么人失职,还要再查。如今陆将军已经带着人出海追击去了,听说,福州知府在守城时受了重伤。”
“福州知府?”桃华想了一下才想起来,“不是崔——”不就是沈数的前岳丈么?哦,前未婚岳丈。
沈数点头:“听说是中了倭寇一箭,似乎也并不在要害,可如今高烧不退,群医束手……送来的军报里也请朝廷派个太医过去看看。”
“从京城到福州相距如此之远,派太医可来得及?”
“似乎是人已经从福州往京城送了,如今全靠参片吊着命呢。”沈数略微有几分感慨,“据说他守城之时还是极为尽力的,身先士卒,还砍了一个倭人。”不拼命不行,福州城若破,他这个知府要负最大的责任,全家都有罪!不过即使如此,能身先士卒毕竟还是让人敬重的。
“依你看,这可能是怎么回事?”军报上说箭是中在肩部,按说并不致命,不应该是如今这种情况啊。
“可能性太多……”桃华叹了口气,“最怕就是伤口不曾清理干净。”
“就是你说的那个什么‘败血症’?”沈数想起在西北见过的败血症患者,不由得变了脸色,“那——这岂不是救不得了?”
“但愿能熬得过去吧……”桃华又叹了口气,“说起来,我今日刚刚在街上遇见了崔夫人母女。”
沈数一回到王府就在说倭寇袭福州的事,还不知道桃华在街上遇的这档子事呢,等听完了就不禁皱眉:“说起来也是无辜遭殃,只是崔家二姑娘,从前瞧着还好,怎的也这样不成体统……”不过想想崔秀婉能干出私奔的事来,崔家的家教好也有限,崔幼婉从前瞧着好,大约也不过是没有显露出来罢了。
“小姑娘伤了脸,情急也是有的。只是竹青那个丫头不知有没有事。”桃华还有些担忧,万一真伤到脾脏,恐怕神仙也没办法了。
夫妻两个正说着话,外头就有人来报,说崔大公子带着赔礼登门了。
“赔礼?”沈数稍稍一想就明白了,“恐怕是知道了福州的事,来打听一下。”这样的大事,顷刻之间就能传得满城风雨,按都按不住。
“你去瞧瞧吧。”桃华对崔家没什么好印象,可毕竟崔知府是力拼倭寇受伤的,相比之下,她跟崔夫人母女的那点口角就真不算什么了。
沈数点头起身,去了前院。崔敬已经等得心里如火烧一般,还得按捺着自己,见面先替崔幼婉与崔夫人致歉:“舍妹年纪小没经过事,骤然受伤失了常态,冲撞了郡王妃,还请王妃恕罪。”
沈数心里明白他的来意,也不打算与他多计较什么,见这份礼也并不过分,随手也就收了。崔敬心里吊着,生怕桃华那边还记恨着,及至见沈数态度温和,这才敢提起福州之事来:“舍妹是被信差疾驰所惊,不知究竟是什么事竟致当街驰马……”
沈数微微叹了口气,将自己知道的与崔知府有关的消息简单与他说了几句,惊得崔敬霍地站了起来,连客套话都顾不上说,声音发颤地告辞,直奔家中。
崔夫人正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打着转,见儿子脸色不佳地冲进来,心里顿时一沉:“究竟出了什么事?”
“父亲伤重,群医束手……”崔敬才说了一句,外头就有人来报:“福州来人了!”
来的是崔知府身边的心腹小厮,头上脸上都落了一层灰,因为骑马久了,两条腿都是僵的,一见崔夫人便扑通跪了下去:“夫人,老爷,老爷情形不好!”
崔家的小厮其实比军报出发得还早,只是信差有驿站换马,他却没有,所以反而来得晚了。他的消息就完整得多了:倭寇趁妈祖大祭的时候偷偷摸上了岸,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瞎了眼,还是他们的运气实在好,那一日海上大雾,竟被他们偷袭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