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怎敢不竭尽死力。”荀息心想,幼君强臣,环饲者皆狼,我所能做的便是以命护住幼君罢了,这也不枉费了忠君一场。故此以头抢地如此回答。
献公蓦然,面色悲苦,望向哭的眼泪鼻涕一把的幼子,心下大痛,身躯猛的往后一倒,双手伸直,仰脖子挣命,粗嘎含混的嚎道:“若早知——”
挣命的嚎丧戛然而止,献公死亦大睁双目。
骊姬顿时扑倒在地,一把搂住自己的儿子,嚎啕大哭。
以身托扶着献公的优施却几不可见的弯了弯唇角。
做宫婢打扮跪在地上的吕姣双眼一闭,落下泪来,想道:乌妈妈、静女妈妈、兰草、戈、白乙、朔甲,罪魁祸首已死,我终于为你们报仇了。双目犹湿漉漉,光泽却忽的一厉,此时士妫必然已经死了,那么就剩下一个勃鞮了。想到此人,吕姣微微抬眼看去,她的位置是从下往上看,正看见那勃鞮却是佯作悲伤,袖子遮挡不住的嘴角却翘了起来,竟透着高兴。
他为何高兴?吕姣目色一眯,细细寻思半响,隐约猜测,君侯年幼,他有近身伺候的资格,想是要蛊惑幼君为他所用?
好个阉人!不管你有何打算,却是不能够了。
王宫中一得知献公暴病的消息,已把经幡白帐幔棺材灵堂等都布置妥当了,此番荀息辅佐幼主,便令世子奚主丧,这也间接向朝野说明,继任君位者乃是世子奚了,百官哭临,此中唯有狐突托病不至。
外有荀息、二五,内有骊姬,故此混乱尚且不显。
吕姣暂且找不到机会对勃鞮下手,只得暂且蛰伏,将自己困于原先那间宫室中,静等机会。当夜,优施拎着一个木盒前来,跪坐于吕姣对面,拍着盒子道:“士妫死了,献公亦死了,我想你还有一个仇人,我亲自给你送来了。”说罢,将盒盖打开,吕姣挺身一看,却是勃鞮的人头,那人头大张着嘴,神态呈现惊诧之态,仿佛死时遇上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
吕姣转瞬想明,优施杀勃鞮时定然太突然太迅速了,这才导致了勃鞮死亡时的神情。吕姣此时心里已是惊涛骇浪,忍不住僵直背脊,骇然的望着优施,此番再见,她竟是再也从他脸上找不到笑容了——那种魅惑的,故意为之的笑。
他的脸,风轻云淡。那俊美清傲的模样,令她只觉羞惭。
却原来她一直都没有看清楚这个男人。
“为何要帮我,不,我是否该问一问,你背后的主子是谁?”吕姣双手交握,脑袋一疼,她猛然想起了一个绝不可能的人。
“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优施转身欲走。
吕姣急急站起来追问,“可是那时候你明明和我们结了怨恨不是吗,他那么厌恶你这种男人,怎么会,怎么会。”
优施稍顿,斜过身子,微弯唇角,“看来,你并不了解你的枕边人。你,兴许在他心里也不过尔尔。那么我为你做这些似乎就多余了,他应该不在乎吧。但你到底是他的妻子,我就绝不容许你在我眼皮子底下糟践自己的身子。”
吕姣此时已然惊怒交加,“原来他厌恶你是假,你与他结怨也是假,你是他的棋子才是真!那我呢,我又是什么!他把我当什么!他又置我于何地!”一声比一声凄厉。
优施转过头来,倒也可怜眼前这个女人,缓缓道:“静静心,你自己心里也能想清楚自己是什么。帮你,不过是我顺手,但此时看来,我好似泄露了公子的一些事情。而你,又不足够蠢笨,我现在不知该如何安排你了。”
吕姣踉跄摔倒,泪落如雨,“我是他的妻子啊,却原来不是妻子,而是棋子,还是废棋,是无关紧要的累赘吗?所以他想弃便弃了。却原来,我的一片真心都喂了狗,都喂了狗!人家根本不稀罕!我算什么,我算什么呢?”她抬眼看优施,泪水滴落两颊,哀哀的询问。
优施恻隐,蹲到她身边,斟酌了一番才道:“你是公子长子公孙雪的生母不是吗?”
“哦,原来我就只是他儿子的母亲而已吗?”她傻了似的,没头没脑的问别人要答案。
那神情有些可怜,优施沉默了半响道:“你可知,他为了你将计划延迟了两年。”
“什么计划?”
优施沉默,不答话而道:“我想公子心里是有你的,何必想那么多,你现在还活着,只要等着就好了,公子终究会来接你的。我还有要事要做,不能再照顾你,我会把你交给别人照看。”
说罢,这一次就真的走了。临去时还将这间宫室锁住了。
吕姣连忙爬起来阻止,却是不能够。她只能拍打着宫门,大声哭喊,“放我出去!”
而在另一边,天将亮时荀息才得以回到自己府中暂歇,即刻却迎来了里克、平郑父二人。
鸡鸣声声,月落将日升。
里克便道:“君上晏驾【2】,公子重、公子夷俱在外。你为国之大臣,不迎立长公子嗣位,而立嬖人之子,何以服人?且三公子之党皆恨奚母子入骨,之前碍于君上不敢有所作为。今闻君上晏驾,必有所谋。外又有秦国、翟国相辅,国人应于内,你有什么良策能应对?【3】”
荀息便道:“我受先君所托而辅佐公子奚,公子奚便是我的君,此外不知有他人。万一力不从心,唯有一死以谢先君【3】。”
平郑父又劝道:“死又有什么益处,何不改图?【3】”
荀息道:“我既已忠信许先君,虽无益处,怎敢食言?!你二人不需再劝,请离开我的府劬3】。”
里克、平郑父见荀息固执如牛,铁了心要护公子奚为君,二人相视一眼,不再劝,退出离去。
翌日,便使心腹力士,乔装打扮混在侍卫中,乘公子奚在丧次【4】,就将其刺杀在苫块【5】之侧,当时优施在侧,挺剑来救,亦被杀死。
一时幕间大乱,荀息闻讯赶来,一见惨死在地的公子奚,抚尸大哭,心觉对不起先君,便要触柱而亡。
骊姬先丧情人,后丧亲子,几痛不欲生,然她毕竟是个有野心的女子,立马劝住荀息道:“君柩在殡,太傅就不念君恩了吗,奚虽死,骏还在,太傅当可辅佐。”
荀息遂召百官会议,扶立公子骏为君,里克、平郑父佯作不知,亦不参与会议。
骊姬丧子又丧情人,怨恨陡生,便召二五前来问计。
梁五便道:“杀死世子奚的必是里克、平郑父之辈,他们乃是为了给世子申报仇。他们不参与公议新君之事,其迹昭然,我们应发兵征讨。”
荀息心知杀死世子奚的必是里克、平郑父二人,便道:“这二人乃是晋国的老臣,根深党锢,七舆大夫,半出其门。如若我们征讨而没有胜利,则大事去矣。不若暂且当做不知,以安其心。待丧事毕,外结邻国,内散其党,当可图谋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