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舟心底一沉。
朝中那帮臣子早已多次上书,请求陛下召沈之言回京任内阁首辅一职,然而沈之言却像入了魔一般,固执地守在靖州。
幸而陛下看了奏折之后也不过是叹了口气便将其搁置一边,众臣虽急得要命,可也不敢再上折子。
今日他去药王谷前寻沈之言,见他不在便打马进城来寻,来之前他本想见到他便劝他回京,可如今见沈之言这一幅模样,谢舟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了。
谢舟一时百感交集,迟疑了片刻才上前叫沈之言:“子服,你在这里做什么?”
湖面寒光粼粼,水面荡漾着细小的涟漪,深秋的风吹起沈之言的衣角,也吹皱了一池秋水。
青年在一片萧条中侧过头来。
他消瘦了许多,一袭月牙色的衣袍被风吹起,衣角上下翻飞,竟显出些似乎要许乘风而去的凄清感。
沈之言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咳了两声,随即眼睫微阖,道:“今日灯节,我出来走走。
谢舟心中也不好受,讷讷半天,也没能说出一个字。
天子驾崩,民间虽禁礼乐,然而北地灯节流传已近千年,在不违礼制的前提下,也就简单的过了。
街上挂起了明灯,因丧礼的缘故,今年的灯少了些大红大紫之色,反而只剩下一些青白颜色的华灯。
时辰还早,街上行人也十分稀少,往年卖面具的小贩也改了摊子,卖起了本地吃食。
沈之言从鹊桥上缓缓走下台阶,抬起头看了夜色一眼。
天上无星无月,一如他空芜的心。
他突然想起前年,少女在灯节的夜晚吃了醉果,像一只耍赖的狸猫,从小坡上坠入他怀中。
那时流萤点点,照亮了他眼前的天地,也让他看清少女情意绵绵的笑颜。
沈之言心中一痛,他撑住栏杆在原地呆立了片刻,手心却上传来微痒的触觉。
他低头摊开手掌,一只萤火虫静静地停歇在他手心,一闪一闪发着荧光。
他抬起手,看着萤虫在他指尖上停留片刻,随后缓缓向前方飞去。
沈之言一愣,下意识提腿跟了上去。
鹊桥下来是一条小河,河边有不知事的小童,正在水中放着素白的荷灯。
他垂眸看了一眼便想转身离去,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两个小童的声音。
“小枝,你哭什么呀?”
“呜呜呜,我娘亲病了,我好担心我娘亲,可是爹爹不让我和娘亲见面,说怕娘亲吓着我。”
“.......”
另外一个女童沉默片刻,忽然道:
“我们来放孔明灯吧,听说只要将所爱之人的姓名写在孔明灯上放飞,就能把她的不幸与痛苦全部带走哦。”
“呜呜...真...真的吗?”
“我奶奶说的,一定没错。”
女孩止了哭,半信半疑片刻,还是笨拙地提起了笔。沈之言脚下却一顿,转身向她们走去。
那女童一抬头,看见沈之言静静地站在一旁,不惊诧异道:“大哥哥,你也要放灯吗?”
一个不字堵在喉中,沈之言张了张口,却没有说话,最终只是浅浅一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孔明灯提在手上时,他才回过神来。
沈之言低头看了看手上的孔明灯,不禁自嘲一笑。
他在做什么?竟不知何时把小童的玩笑话当了真么?
然而他沉默了一瞬,终究还是用指尖抚了抚灯纸,从小童手中接过笔来。
鬼神之说也好,稚子之言也罢,他此生所愿,不过是她平平安安。
女童不经意瞥了一眼,好奇问道:“哥哥,这个小娘子是你的心上人吗?”
沈之言看着那两个字,眉眼弯了弯:“嗯。”
“她也是我的妻子。”
女童一愣,懵懵懂懂的点头。
好看的郎君哥哥的妻子,一定也是个美人吧。
她有心想再问,青年却无意再说,只将孔明灯轻轻托起。
闪烁着微光的孔明灯缓缓升上半空,如夜幕上一颗冉冉升起的星,星光摇曳,倒映在沈之言眸中。
妙妙。
但愿这灯,能将你的苦痛全部带走,而我将永远做这一个为你点灯之人,你一日不来,我便一日会等。
沈之言看了许久,唇边勾起一抹落寞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