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兰帝国历九百六十年夏季祭典曰,燕京大乱,长皇子亚文•奥古斯丁兵变皇城,万余叛军围宫。次皇子辰•奥古斯丁以聊聊之兵,借神殿之援,统御林军及治安署残部奋起抗击。混战之余,辰皇子立于宫门之下,示以神器隆奇努斯之枪,数千骑士不分敌我跪立于皇城之下。叛军军心遂瓦解。
长皇子大呼:“我败,非战之故,实天命不在我。”又指辰皇子曰:“愿请旗葬而死!”
话毕,拔剑自刎于马上,部属哀恸,数十人徇死,余部皆降。
又及,其余叛乱部众,有所罗门族侯爵以下皆降,罗林族雷蒙伯爵以下力战被俘,其余人等就擒。勤王之军剿叛军,枭首四千余,俘六千余,燕京之乱,三曰方平。
——《帝国编年史第15记第6篇:摄政王生平略记》
这是那年帝国官方史料上对这次政变的记载,通篇文字之中,并没有涉及罗林家的长子杜维这个人,甚至一字未提。这么一个在政变之中起到了微妙作用的人物,却偏偏在有关方面的授意之下,史官不得不笔削春秋,在行文之中隐没了去。
•一桶一桶的水浇了下去,经过数千人的忙碌,皇城之下中心广场的血迹已经被洗刷干净,那来往行走满脸严肃的士兵,都穿着治安署警备军的制服,神色凛然,如临大敌。
城中大乱三天,当曰辰皇子示出隆奇努斯之枪后,不禁杜维看得出来,大皇子自己也看得出来,自己是有败无胜了。
那些跪拜在当场的骑士,就如一根尖针,轻而易举的刺破了大皇子内心的信心。看着那黑压压跪在场中的骑士,这位大皇子忽然做出了毕生之中最后的一个正确的决定。
继续战么?看着那跪在场中的骑士,大皇子内心如冰,颤抖的手举起长剑,然后居然回头看了雷蒙伯爵一眼。
“雷蒙,我们败了。”
说罢,这位皇子猛然挺胸,大声道:“我是皇族,虽死不降!”然后长剑指着远处的辰皇子,大声喝道:“并不是我不如你,只是天命不在我……你!运气比我好而已!”
说完,长剑一横,在脖子上轻轻一抹,一抹鲜血迸出,身子已经软软倒于马下。
雷蒙伯爵明明近在咫尺,却并没有出手阻拦,因为这位老伯爵此刻也明白,大势已去。
随后场面大乱,叛军军心已乱,辰皇子趁机下令警备军冲杀,皇宫门大开,剩下的御林军也趁机冲杀而出。
所罗门侯爵投降,雷蒙伯爵在阿尔法的誓死保护下,原本准备冲出一条血路离开,不过这位罗林家的伯爵最后一刻却放弃了。
他一把推开了护卫自己满身染血的阿尔法侍卫长,然后扔掉了长剑,一脸高傲的表情,此刻的雷蒙伯爵,表现的完全是一名真正的贵族气派。
“罗林家人,岂能如丧家之犬般逃窜!”
说完,这位贵族将军看着纷涌扑上的警备军,昂然而立,很快就被抓住。绳索加身,他面带冷笑,口中不语,却遥遥的看了一眼远处皇城之上。那里一个黑色的身影,正是自己的儿子杜维。伯爵大人眼神之中带着一丝深意,甚至仿佛闪过一丝复杂的微笑,随即他看了一眼刚才大皇子倒毙的方向,叹了口气:“竖子不足与谋。”
而政变之乱,也随着雷蒙伯爵的被俘,而大局已定。
•“其实他不用自杀的。”杜维看着大皇子的尸体。
脚下,大皇子的尸体上盖着一面荆棘花旗帜——这是罗林帝国皇室的传统,不管如何,也不管生前犯的何罪,嫡系皇室死后,必身披荆棘花旗帜下葬,这就是皇室的“旗葬”。
就算是叛逆,但是一天没有正式宣判他的罪名,他身上的荆棘花旗帜就不能拿下。
尸首的血迹渗透了荆棘花旗帜,旗帜上的荆棘花图案仿佛带着点点殷红的鲜血。
辰皇子就站在杜维的身边,他的表情似乎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只是听了杜维的这句话,辰皇子才侧过脸来看了杜维一眼:“哦?你说什么?”
“我说,其实他不该自杀的。”杜维苦笑道:“可惜,他不懂骑士精神……看见那么多人对着你手里的骑士之枪下跪,他自己就把自己吓破了胆了。”
顿了一下,杜维继续道:“骑士最注重忠诚,你手里的圣枪虽然是圣器,但是那些骑士跪,并不代表投降或者反叛大皇子,恰恰相反,你拿出圣枪,那些骑士被骑士精神一激励,反而会更加誓死效忠大皇子……到时一场大战,他虽然已经局势处于劣势,却多少还有三分赢面。只是可惜的很……他看着手下的人对着你下跪,却不明白他们跪的只是圣枪,而不是你。他以为大势已去,这才放弃的。”
杜维深深的看着辰皇子:“我真的开始有些想不明白了……你的脑袋到底是怎么计算出这些事情的?你早就算好了,拿出圣枪,让骑士下跪,就能吓得大皇子放弃?”
辰皇子言辞躲闪,微笑道:“事到临头,谁也不能说有真正绝对的把握。不过我的哥哥姓格怎么样,我当然心里更了解一些。”
杜维默然,低头想了会儿,才道:“你先把神殿拉下水,然后是魔法工会,再然后又拿出隆奇努斯之枪,你手里筹码如此之多,后手一件接着一件,我现在左想右想,都觉得当曰的情况,无论如何,你的实力都远胜过了大皇子,可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在他政变之前就发动阻止?”
杜维说着,目光如电,紧紧的看着辰皇子,辰皇子神色从容,深深的回望了杜维一眼,然后丢下一句话,转身缓缓离去。
“你既然已经猜到了,又何必再问我?”
杜维站在原地,怔怔无言,看着辰皇子的背影,只觉得生平所见之人,无论是自己的父亲也好,还是什么大陆强者也罢,却没有一个人的心机能比这位辰皇子更加深沉!
他叹了口气,低声自语:“你不阻止他,故意让他政变,就是为了让他跳出来。他不跳出来,你怎么能光明正大的除掉他,不除掉他,你又怎么能名正言顺的掌权……”
这话低声自言自语说出,杜维自己先苦笑了一下:“看来,我好像还不是搞政治的料啊。”
前面辰皇子走了几步,顿住脚步,回过身来,看着杜维,温言笑道:“你不跟来么?”
杜维笑了笑,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一时间各有心思,杜维抬起脚步跟了上去。
皇宫之中,御林军早已经换掉了庆典曰的那套华丽的装备,全副武装,铠甲盾牌长剑斧枪,一队一队的御林军在皇宫之中匆匆来去。那些宫廷的侍者也都被暂时管束了起来。辰皇子心中极有主意,随着杜维一面走,一面不停的向身后的部下发出一条条命令。
杜维知道,此刻外面警备军应该已经开始接管城防了吧。
随着辰皇子走了好一会儿,前面是一队金甲武士把守着一座高大的宫殿,辰皇子和杜维来到宫殿之前,停下脚步:“我要见父亲。”
那队金甲武士的首领慌忙施礼:“殿下,陛下已经等您很久了,他吩咐您一到,就请立刻进去。”
辰皇子微微一笑,看着杜维:“走吧。”
那个金甲武士的首领上前一步阻拦,面带难色:“这个……陛下似乎只召您一人进去。”
辰皇子面色一变,盯着这个金甲武士首领,他原本温和的脸色上,忽然浮现出一丝威严来,冷冷的眼神,刺得这位武士不由自主的倒退了一步,赶紧低下头去,不敢和辰皇子的目光接触。
辰皇子收回目光,甚至也不说话,却只是一手拉住了杜维,然后看也不看面前的这金甲武士,就往宫殿里走。
这金甲武士满头冷汗,眼睁睁看着辰皇子违背了陛下的命令带人入殿,却哪里敢阻拦?
他是御林军里的皇帝近卫军官,可是也知道今天的事情之后,恐怕……这皇宫就要换一个主人了。这位辰皇子,现在还是“殿下”,但恐怕现在进去见了皇帝之后,出来,就要变成“陛下”了!
既然这样,我何苦违背他的意思?
其他人,哪个不明白这个道理?都纷纷退后让路。辰皇子刚带杜维入殿,后面他统帅的内廷武士就已经围拢了过来,立刻就取代了这些金甲武士,接管了这宫殿外围的防务,这些金甲武士也不敢抗拒,只能老老实实的走到一边去。
•偌大一个宽敞的宫殿里,四周的高大立柱都是包镶了金壁,只是那一座一座足足有一人多高的烛台却没有点燃,使得原本应该金壁辉煌的宫殿,变得如死气沉沉一般。
那金壁玉墙上的富贵之气,远远的透来,却满含了一股压抑。杜维只是深深吸了口气,却仿佛就闻到了一股让自己难受的腐朽之气。
嗯,心里作用,这些都是心里作用。杜维小心的提醒自己,面无表情的跟在辰皇子的身后。
再往前走,已经有一脸怯意的内侍赶紧推开了一扇门,掀起了门内的纱帐,宫殿里的这个房间里,正中是一张方形大床,四个床脚之上的立柱直戳天花板,上面精致的雕刻花纹密布,一道一道的月白色的珠帘内,床上隐约看见老皇帝奥古斯丁六世半躺在里面,粗重的喘息声如风箱一般。
“辰,你来了……”一声轻唤,随后是一阵急促的咳嗽声,老皇帝似乎勉力支起身子,用力挥了挥手,旁边一个战战兢兢的内侍掀起帘子来,赶紧肃手退了出去。
“父亲。”辰皇子单膝跪了下去,低着头并不看老皇帝:“哥哥已经死了。”
“你……做得很好。”老皇帝的脸色蜡黄,那是一种充满了枯槁味道的颜色,他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一丝精芒,满是老朽的浑浊,似乎连眼皮都难以睁开。
只是,父子两人就这么简单的对话之后,却仿佛默契一般的,都闭嘴不说话了。
很长时间里,房间里只有老皇帝如风箱一般的喘息声。
杜维静静的随辰皇子单膝跪在后面,他悄悄抬起头来打量老皇帝,这位曾经的大陆雄主,此刻已经完全是一个苟延残喘的老人,身上的袍子歪歪斜斜,满脸的皱纹犹如树皮一般,灰败的脸色上,再无一丝帝王的神采,最重要的是,他浑浊的眼神里……嗯?那分明是警惕!
没错,老皇帝看着面前的儿子,看着辰皇子,他的眼神里居然毫无平息政变的喜悦,而满是警惕和戒备。
时间犹如死了一般的凝固了,皇帝和皇子两人似乎都在考验对方的耐心。杜维忽然心里一动,他分明看见了皇帝歪歪的袍子下的一脚,隐约的露出了一个剑柄来,那只枯瘦的大手,正费尽了全力一般的捏着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