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自然不知这些故事。他微微垂眸,正要开口婉拒,跟在后面的圆明却想到什么似的,脸上那“师叔祖怎么还不拒绝的”疑惑褪去,倏而变了脸色——
师叔祖如今一介凡人之躯,如何受得了这些大能全神贯注的凝视?能如现在这般不见失态,已足够让人惊诧。
“两位前辈!”他勇敢地挺身而出,挡在太初面前。
僧袍下圆明两条腿抖的神似帕金森。开口的时候,他自觉心境在瞬间得到了长足的进步:“师叔祖,不进道门!”
圆明咽了口口水,想着身后“柔弱无助”的师叔祖,给自己加油打气:“前辈行此诱拐别派弟子之事,怕是并不合适。”说着说着,他仿佛找到了点感觉,底气略足,“换门庭乃小人之举,师叔祖何等修品,如何会做下那等不仁不义狼心狗肺修德败坏之举?”
这话入耳,很想修品败坏的太初抬眼看了圆明一回。
正“为了师叔祖不被抢走”而和玄鉴明乾顽强对峙的圆明,忽而背后一冷,只觉一股凉气从尾椎直蹿头顶。
“多谢三位好意。”太初还是开口了。
声音清清缓缓,和雅非常:“不过入诸位门墙之事,还是不必再提。”
即使是出家,太初也没打算入他人门派。自己关起门来研究道法,没事出去论道交流一番就已足够,没得加入门派受人束缚。
明乾看向太初,见得他面色温淡,唇角犹带笑意,便有心再劝上一劝,话未出口,就听玄鉴道:“是贫道冒犯。”
太初话语间虽平和,可却也不难听出他主意已定。心知似这般心性坚定者主意既定便再难更改,玄鉴严肃面上流泻一丝遗憾,却仍道:“无论何时,只要道友有意,玄一宗问心殿永远有道友一席。”
问心殿乃是玄一宗共商大事之地,便是其门中长老,也不是人人有资格进得进。在此等场合做下允诺,便是日后想反悔也是不成,玄鉴此举当真是诚意十足。
与会者皆将这话听得明白,掌门们尚好,有几个弟子年纪尚轻,历练不足,城府不够,当场便倒吸一口凉气。
明乾也是被惊了一惊,原先想给出的那些条件未免拿不出手。若是学了玄鉴,又显得拾人牙慧。左右为难间,忽而灵光一闪:“不入门墙也没关系,在我派当个挂名客卿也好!一应待遇都按长老来!”
一语惊醒梦中人。
改换门派只能去一家,客卿是爱做几家做几家啊!
周围掌门的眼神一个接一个亮了起来。圆明颤巍巍看了一圈,只觉得身周活像围了一群快饿死的野狼。
“诸位前辈……”话还没说完,就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天星门大师兄挡住视线。
大师兄客客气气一伸手:“圆明道友,这边请。”
圆明试图拯救一下自己:“施主,施主请放手,贫僧还……”
“圆明道友一路劳顿,不若移步临仙亭喝杯灵茶稍作歇息。”
天星门大师兄行事作风太含蓄,两个北斗剑派的道士对视一眼,默契地上前,一人一边架住圆明,在大师兄睁眼瞎般移开眼的配合下,把试图挣扎的圆明一路拖走。
被拖走的圆明看见,那群挖墙脚不要脸的死牛鼻子已经一圈又一圈、彻底把他师叔祖挡了个严实。被架上飞剑前的最后一眼,正看到驭兽宗宗主魁梧的身躯挡住他师叔祖灰色的袍角。
圆明很绝望。
“圆明道友,来尝尝这茶。”碧色的茶汤自玉质壶口倾出,撞在杯底溅出的水珠晶莹剔透,大师兄礼貌万分地递来一杯茶,微笑的模样怎么看怎么热情友善。
圆明看看身姿挺拔分立临仙亭四角活像四根棒槌的天星门修士,面无表情收回视线,颇识时务地接茶道谢。
他浅浅抿一口,大师兄便声音含笑:“如何?”
圆明操着被苦得失去知觉的舌头艰难保持住自己形象,笑着没给泉余寺丢人:“甚好。”在大师兄的目光灼灼下以壮士断腕之势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大师兄惊喜:“道友好品味!”执壶又给他满上。
阻止不及的圆明:“……”
被围住的太初收获了一堆门派信物。
灵玉簪、冰蚕袍,法剑令牌金腰带……
各式各样信物,足够太初全套着装——就是各个配件的画风着实天差地别。
太初在外还在尽职尽责扮演着一位修为全废的大和尚,此时被送了东西,也不能翻手收进袖里。
众掌门思维所限一时没想到此事,太初却不曾忘。他坦然从一堆信物中挑出玉觞观的衿华缎铺开,把其他信物捡进去,裹起来系成个包裹,半点不觉难堪:“不请自来,多有打扰,还请见谅。” 转身去圆明所在的临仙亭寻他。
看着太初从容背影,便是明乾这般洒脱性子,也没忍住叹了口气:“可惜了。”这般心境悟性、气度人品,当真是前途不可限量……偏偏却是废了。当真可惜。
倒是玄鉴微一皱眉。
他倒是不觉得有甚么可惜。
多年前,玄鉴曾见过戒嗔一面。那时的戒嗔的的确确当得起一句不可多得,却绝不若今日这般让他也为之惊艳赞叹。磨难造就品性。若不是遭了那场劫难,戒嗔难有如今模样。
——更何况以戒嗔如今的性子,只怕并不稀罕旁人的可惜。
玄鉴正要出言驳斥明乾,忽见天边疾速掠来一道带着冷色的虹光。他微微一怔,随即面上神色一缓。
虹光落地,化作一个出鞘神兵般冽然锋锐的白衣青年。青年俯下腰,冷冷行了一个道家的礼,声色如冰似雪:“云止参见师父。”
云止乃是玄鉴唯一的亲传弟子。他刚出生没多久就被父母丢弃,刚巧被下山的玄鉴捡着,玄鉴心有所感,知自己与这孩子有一段师徒缘分,就抱回了玄一宗一手养大,两人真个是情如父子。
百多年前云止以不及两百岁之龄结金丹成功,轰动修仙界,一时风光无两——然后百年,就是戒嗔专场了。
这几年修真界再无云止踪影,外界皆以为他是因受不住前后落差而心境不稳,谁曾想人家是闭关结婴去了。虽仍不可与当年戒嗔相比,可毕竟——戒嗔已经废了。
玄鉴不理明乾,对云止道:“起吧。”看他突破元婴,颇为欣慰,却只道,“你进境不慢,切记不可自满,戒骄戒躁,潜心修道。”别人以为误会了云止,可玄鉴作为云止师父。对他前些年情况再了解不过
云止虽周身冰冷,可对玄鉴的话却皆听得认真:“徒儿记下了,劳师父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