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无论立了哪一头, 恐都会失了另一头的心。便是眼下皇帝有心立皇太孙,也是先将威王派出京城代天子巡守以作后想。
群臣多有猜测,皇上至今不下明诏册立太子, 多半是怕叔侄两个闹出不堪,坏了千秋基业。
慕淮上上辈子也曾是这么想的,他也以为皇帝钟爱长孙,所以才将仪郡王带在身边历练,可经过上辈子那场刺杀,慕淮隐约觉得,当日围场的刺客中,不止一拨人马,而更奇怪的是,其中有那么一撮儿人,表面是冲着刺杀皇帝而来,实则对新册的皇太孙和他慕淮的攻势最猛。
也就是说,皇帝疑心发作,以为他孙子觊觎皇位、勾连权臣,甚至有谋朝篡位的可能,这才选择先下手为强。
更有甚者,皇帝之所以会册皇太孙,也极可能是在捧杀。
彼时慕淮已将最后一块象牙金笏交到了皇帝手里,他失去了被利用的价值,又有吃里扒外的嫌疑,所以也受了池鱼之殃。
朝臣的请奏注定无疾而终,皇帝推三推四,甚至拉了同殿听政的仪郡王表态,仪郡王自然对天赌咒,说自己年轻无功,不堪大位,又当着众人的面把皇帝吹捧了一通,说他文治武功,身体康泰,就算再过二十年立继也为时不晚。
慕淮若不是识破了那小子的伪善和野心,也要决定他纯善的很。
最终,当日递上去请封太子的折子均被按下未批。
散朝时,慕淮没有随着群臣出宫,而是随着内侍一路去了皇帝平日理事的御书房。
进去时,皇帝正指着桌上才收上来的奏折大发雷霆,“你瞧瞧朕的这些好臣子,一个个巴不得我立时晏驾,我早说有意册你为皇太孙,偏那帮人胆大包天,竟敢公然同我作对,真是人心不古,早知道今日,我当初在你父亲薨逝的时候就该将你名份定下,也省去后面这许多罗乱……”
仪郡王仍是一副谦谦君子模样,他撩袍跪在御案之下,带十分感激,“孙儿知道皇爷爷对我的一片栽培之心,可孙儿知道,这事关国祚,朝中那些个老泥鳅是不肯轻易如了您的愿的,孙儿能不能做皇嗣其实并不打紧,但一想到那些没有君臣之心故意刁难,就替您心意难平……”
皇帝闻声,更加气恼,一下子将桌案上的奏折,连同文房四宝统统掀落下去,有几滴墨汁竟溅落到仪郡王袍服上,可他仍是毕恭毕敬跪在那处纹丝不动。
内侍见皇帝正发龙威,僵在当场,慕淮无法,只得上前一步行了大礼,“微臣慕淮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朝着身旁的总管大监福全打了个眼色,福全将仪郡王搀扶起来,皇帝这才叫慕淮起身。
“慕卿家来的正是时候,你即刻便出宫一趟,去查查今日上奏请封太子的那些人,散朝后都去了什么地方,有没有什么异常举动,一旦你发现他们之中有结党营私之辈,立时拿了再说。”
慕淮知道,皇帝这是被仪郡王方才那话挑唆的。
这气头上的话,要缓着办。
“臣领旨。”
说完这句,慕淮没有转身离开的意思,反而低着头站在地坪之下。
皇帝眉头一挑,“慕卿家还有事?”
慕淮便故意望了一眼在御案下另置一桌的仪郡王。
只这一眼,皇帝就似了悟了什么。
“宁儿,我突然想起,方才在大殿内落下了我的私印,你快去仔细替我寻寻。”
仪郡王知道这是托词,以往慕淮有秘事上奏的时候,他皇爷爷也是要遣他离开的,今日他故意没有主动避开,就是在试探,皇帝心中是不是对他全然信任。
结果自然令他心寒,不过他依旧十分有礼地应诺,走时还同慕淮点头示好。
慕淮假作不见,低着头等人退走好奏事。
福全也带着屋里伺候的人悉数从侧门退出去,皇帝这才出声,“是那最后一块东西有了着落?”
皇帝没有说明,但慕淮确知他问的是什么。
“禀圣上,微臣已查出些眉目。”
“那还不快快禀来?”他感觉自己说话有些露相,又缓和了语气,“坐下说话吧。”
慕淮谢了座,就开始罗布,“圣上可还记得我七月里往蕲州去追捕在逃的前容恩侯商光霁吗?”
皇帝点点头,“当时有暗卫传回消息,说在蕲州瞧见前容恩侯府的管事驾车出现在城内,且马车上的人经描述也和商光霁极其相似,所以朕才命你兴夜出门缉捕他归京。只可惜蕲州路遥,你去的时候只见到商家驾车的旧仆,且他当场畏罪自尽,倒是商光霁一直没有露面,大概是继续往西逃了,只留下那个仆从搅乱视听……怎么?这件事还有什么后续?”
“微臣怀疑,商光霁已死。”
皇帝颜色变了几变,“死了?那东西呢?总不会凭空消失吧?”“之前那七块有六块是你帮朕追回来的,想来这最后一块,应也难不倒咱们博望侯吧?”
慕淮确实有黄金牙笏的线索,甚至是确切所在,但他不急着把东西弄到手,不然说不定皇帝会更早卸磨杀驴。
“臣推测,这东西,已经落入了旁人手中。”慕淮表情犹豫,像是下了很大决心。
“什么人?你索性说个清楚。”
慕淮应了声是,这才把事情串联成一个脉络讲给皇帝听。
“臣奉命去蕲州追捕商光霁期间,关押商府女眷的牢房曾起了场火,事后经仵作眼看,共死了十六名女子,分别是商光霁的寡母、续弦、独女以及其余十三名女使,她们的死因最终被定为被浓烟熏呛而亡。此乃前情。”
“尔后臣无功而返,在九月二十八那一日同承平侯府八姑娘完婚。是夜,臣护送醉酒的仪郡王回府,途中,突然有两名黑衣蒙面此刻欲取郡王爷性命,当时臣活捉了其中一人,而另一个当场毙命于郡王侍卫手中,那死去的刺客,臣看着极其神似早应死去的商姑娘。”
听到这里,皇帝忍不住打断,“商光霁已亡的独女,在你大婚那日沿途截杀宁儿?”“可验过尸首了?仵作怎么说?”
“回圣上,尸首是郡王爷负责处理的,因女死去女子身份还未确准,所以臣本不敢贸然上奏。”
而实际上,慕淮是确信死去的是商姑娘本人,但他因为要实施后面引蛇出洞的计划,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和皇帝上奏,如是说,也好遮掩一下他延误的过失。
皇帝果然眉头一紧,“那你今日为什么又想奏了?”
“臣心中疑惑,又不敢胡乱猜疑,这才想求助于圣上,也好替我拨云见日。”
皇帝面上看不出喜怒,“你接着说。”
“同是那一夜,臣将活捉的那名刺客带回府中,严刑逼供,可惜并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事情到了这儿,本来进入了个死胡同,可是之后两日,也就是臣陪着新妇回门那一日,宫里遭了刺客。”
皇帝点点头,“我想起来了,那日是我遣人叫你进宫来善后的。”